殷童在卫清忧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藏书楼门前。
刚想推门而入,却很快被守门的两个弟子阻拦了下来。
两柄白亮锋利的剑铛!的一声交叉在一起,挡在了殷童面前。
殷童不知其意,扯了扯嘴角,说道:“二位师弟辛苦了,麻烦让一让,我要进去见师傅。”
说罢,用包着纱布的手轻轻压下那两柄挡住去路的剑。
谁知却被弹了回来,殷童诧异地看着他们,只听二人齐声而论:“殷师姐,恕我们难以从命。”
“为什么?”殷童蹙眉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师姐的名声,做弟子的自然都知道,您乃是师尊首席大弟子。”其一位弟子如实回答着。
殷童一听,挑眉道:“既然知晓,那为何还要拦我?难道我不过离了这国宗门一段时间,国宗门的道理竟翻天覆地了?从前我在这国宗门哪里都去得,现在从何时起,我连见自己的师傅都要像个外人一样,还需你们阻拦?”
她有些怒意,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于是这些话成功传入了身在藏书楼之的顾君酌。
顾君酌眯着眼正在假寐。
在藏书楼,他这几日出地没有拿过一本书来翻阅,也并未品下一杯清香的茶水。
此刻他脸有些微微泛红,眼睛黏在一起不清不楚的,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没睡,一头墨发胡乱披在那铺着厚实绒毛的梨木长榻,再往旁边瞧去,离他指尖不远处,地赫然放着一瓶国宗门后厨专用的烧酒!
那酒显然烈得很,顾君酌似乎是在这榻睡了许久,衣裳皱巴巴地紧紧贴在身,周身浓郁而弥乱的酒气让他不同于往日的清冷形象,显得十足的勾搭人心。
殷童的声音似魔咒般飘到他耳朵。
顾君酌终于舍得彻底睁开他那粘合在一起的眼皮。
酒不醉人人自醉。
顾君酌甚少沾酒,起初的时候只觉得沉沦而快乐,似乎能让他彻底忘记无尽的烦恼。
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殷童总是不管他的劝诫,无论如何也戒不掉那嗜酒的毛病。
原来喝酒真的这般舒爽。
可惜现在一切都该清醒了,美梦不是一时的,噩梦也不是一辈子的。
殷童的声音成功让顾君酌从沉醉苏醒,短暂的快乐换来的代价便是无尽的憔悴和数不清的混乱头疼。
顾君酌勉强坐了起来,捂着脑袋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仍然有些摇摇晃晃。
顾君酌叹了口气,他未曾察觉到他形象的不对劲,只是迷迷糊糊地坐在榻发呆。
“是童儿来了”良久后,他嘟囔了一句,末了还顺带打了个酒嗝。
若不是长着平日一模一样的皮囊,很难让人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往日克制的顾君酌。
他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勉强驱散了一些酒气。
叹了口气,他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拍了拍身的尘埃,理顺了衣裳的褶皱。
顾君酌刚走没两步,脚尖便踢到了地那瓶烧酒,他低头望去,盯着那酒好半晌儿,忽然嗤笑一笑,笑着笑着便又索性坐在了地。
全无形象可言。
他一颗心这几日一直堵得难受,自清醒后,自被司马长老救回一条性命之后。
脑海的记忆无时不刻在提示他那天于朔漠的所见所闻都是如此的真实。
他养了许多年的徒弟,他欢喜了许久的徒弟,有朝一日竟突然变成了那可怕的妖类。
而殷童似乎早知晓自己是什么,看样子,她是瞒了自己许久了。
身为她的师傅,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她的安危犯了国宗门诸多门规,为了她的想法不顾及他人的流言蜚语。
清醒后的顾君酌回想起与殷童的许多往事。
现在却只觉得一切都十分荒谬。
原来一切一开始是错的。
当初在白启山捡回那只小狐狸的自己。
教她法术助她成人的自己。
为了她再度下山闯入苍幽皇宫的自己。
在九玄玲珑塔下救走她的自己。
不惜施展离魂自损魂魄只为救她的自己。
千里迢迢赶去朔漠的自己。
所有记忆的自己,顾君酌只觉得像个十足的傻瓜。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自己保护,不是吗?
她本是妖,不是吗?
而自己还以为她不过是只纯良无害的兽族狐狸。
太荒谬了
顾君酌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失败。
身为国宗门的师尊,天下正派的带领者。
他不但收了一只妖狐为徒,也对不住九玄玲珑塔下惨死的弟子,更救不了朔漠的一切。
顾君酌眼角滑落一滴水珠。
他一怒之下,握拳狠狠砸碎了那瓶烧酒。
于是瓷片和伴随着清凉的酒水一起破裂开来。
在寂静的四周发出剧烈的声响。
毫无防备的,顾君酌的手掌也轻而易举被那些碎片划破。
有些细小的碎片甚至已插入他的皮肉之。
鲜血顿时顺着肌肤的纹理流淌至地,与那摊酒水混合在一切,瞬间搅和成一汪血红色的液体。
酒的醇香和血的腥味在空气缠绵交织,不断刺激着顾君酌的鼻息和他仅存的理智。
顾君酌的气息愈发深重,他喘着粗气,疼痛并未让他感到好受一点,反而让他愈发痛苦。
他的童儿,竟是妖孽。
多希望有人来告诉他这是一场梦,早知如此,纵然她身处险境,顾君酌也绝不会前往朔漠。
这样,说不定他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
那他的童儿于他心,仍旧能和从前一般
殷童还在藏书楼门外与那两位弟子争执。
眼瞧着这两位死活不通情达理的人固执如此,殷童怒火烧,她丹田处的天魂珠隐隐开始沸腾。
卫清忧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深怕她一个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事来,那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她不禁扯了扯殷童的衣袖,小声于她耳边说道:“殷童,其实方才我便想和你说了,是顾师尊自己吩咐的,不让你进去的。”
殷童一听,忽然觉得脑海轰隆隆的,有什么东西猛然塌陷一般。
她抿了抿唇,将手那株寒梅握得死死的。
她再度抬眼,问那两位弟子:“真的是师傅亲自下令,要这样防着我的吗?”
却见那两位弟子缓缓点了点头,殷童一瞬间腿软,幸而有卫清忧及时扶住她,她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她不敢置信的期间,却听藏书楼忽然自里面传来一声剧烈的响声。
像是什么东西砸碎了的声音。
吓得殷童心惊胆战的,顿时又冲了过去,那两名弟子也被这声响惊吓到,但还是下意识去拦住殷童。
殷童低沉着声音,瞳孔一瞬间变化作一条红色的竖线。
震慑得两名弟子连呼吸都不敢有所作为,只能吞了吞喉头的唾沫。
“滚开!若师傅在里面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的命!”
这句话,带着最原始最凶残的兽性,吓得那两名弟子最终放下了手的佩剑,成功为殷童让出面前的位置。
殷童喘着气,正当打开藏书楼的大门时,藏书楼的大门却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大门开得缓慢,带出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殷童缓缓退后几步。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便是她一直都想见到的那个人。
顾君酌主动走了出来,那两名弟子见到他,立刻恭敬道:“师尊!”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殷童只觉得哑巴了一般,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看着眼前颓废的顾君酌,她率先红了眼圈,张了张嘴却只能愣在原地。
顾君酌向她走来,她能察觉到他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和疲倦。
瞧瞧眼前的顾君酌,迷醉而混乱。
仿佛不是她心那个人了,却也还是。
她都快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他了。
殷童咬了咬唇,迎了去,耳边却听到似有水珠滴落地面的声响。
殷童下意识寻着声音望去,却见顾君酌的手扎着细小的碎片,而鲜血正一滴一滴落在地。
砸在铺满白雪的地,似开出一朵一朵血色的花纹,显得鬼魅而异样。
殷童惊呼一声,立刻抓过他受伤的手,“师傅,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话间,她急忙扯开自己手的纱布,转而包扎着他的伤口。
一边包扎一边说着:“师傅,你放心,我的伤好得一向快,你先用我的纱布止了血才最要紧。”
说罢,她仔细地捧着他的手将纱布一圈又一圈缠绕于。
小心翼翼,好似捧着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师傅的手这样好看,不该落下这莫名的伤痕。
殷童想着,嘴角不自觉带起一抹笑。
“师傅,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难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这样对自己吗?”
她质问的语气轻柔而细语,让顾君酌心也不自觉跟着泛起层层涟漪。
他的童儿,对外总是龇牙咧嘴,但总是会将最无防备的温柔留给自己。
顾君酌扯了扯嘴角,然而脑海快速闪过她于朔漠之时变化作狐妖的模样,顿时,那一汪涟漪瞬间被搅和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