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群雁从北方而来,降临在粼粼的水间。阴云随轻风而逝,融化在湛湛的天空。阳光洒落,风轻云淡,鸟兽换上秋天的绒毛,天地间一片果实的清香。在最后一场告别的细雨后,雨季悄然而去,玉米的收获已经开始。
勒曼河畔,示警的篝火再次点燃,善跑的亲信使者从河口要塞奔逃而出。他从阿坎巴罗邦一路向南,穿过墨西加人即将合围的短暂缝隙,跑过杂草丛生的北方田野,入眼处满是荒凉的杀机。他不断奔跑,经过帕茨夸罗湖区的密集村庄。放眼处,昔日繁盛的景象不在,妇女与老人满面愁容,在硕硕的农田中艰难劳作。在这些临近战线的村庄,丁壮早已征发完毕。
使者沉默地继续往南,终于来到王国的首都,“蜂鸟之城”,铜都钦聪灿。
城外的农田中依然有丁壮劳作,浩大的运输船队在湖上穿行,冷酷的征粮小队从城门处散往各地。他穿城而入,经过依稀繁华的都城市场,行过打造武器的庞大匠所,敬畏的看了眼神烟缭绕的“风之屋”亚卡塔。在神圣的金字塔上,祭司们狂乱的吟诵舞蹈,繁复的献祭日夜不绝。
信使出示了北方元帅的信符,终于抵达了王国的中心,至高的“风之宫”亚卡塔斯。在肃穆的首席大臣面前,他浑身力竭的伏跪在地上,一字一句传达着元帅的口信。
“尊敬的首席大臣水上决战墨西加人燃烧的火箭查帕拉军团未战先逃北方元帅全军大败”
接着,信使五体伏地,不敢看首席大臣阴云密布的面容。他喘息数下,高声恳求道。
“首席,北方元帅向至高的国王求援!墨西加人迅疾如风,两万大军数日便至,把河口要塞团团包围。墨西加船队冲入河口,封锁水门,要塞支援被完全切断”
听到这里,首席大臣津津尼眉头大皱,终于忍不住出声喝问。
“河口水道狭窄漫长,最窄处不过三十米,七八艘大舟便可阻断。河口要塞城墙高耸,西墙就屹立在河口边。弓手和投石兵站在高墙上,可以肆意压制水道上下。只要几百精锐水军卡住水道,数千弓手投石在墙头投射,墨西加人就是死上万人,也不可能冲破防线!西边的水门如何会被封锁?!”
面对首席的斥责,信使再次深深俯首。他神情惶恐,满怀畏惧的低声解释。
“元帅水战大败大败到仅以身返。水师主力尽丧,丢掉了所有的大舟,只剩三百多小舟。敌军大舟搭载防箭的木盾、木棚,携带着射程极远的长弓,还有点燃舟船的火箭三百小舟不过阻挡一日,就被敌船杀散”
闻言,津津尼胸口一紧,痛如刀绞。强盛浩大的王国水师,竟然只剩下这些破烂小船!这可是王国数十年乃至近百年的积累,天下最强盛的水军!
首席大臣面沉如水,沉默不语。他心中发狠,暗下决断。
“葬送王国的水师,俄斯派该杀!等到此战结束,鳄鱼身躯五分,献祭诸神,鳄鱼封地纳为直属!”
信使偷偷瞥了一眼首席。他不敢详细提及,敌军这些搭载木盾木棚的大舟,究竟是如何得来。他只是继续伏地,小心回禀。
“数十艘敌军大舟忍受着城头的射击,强行冲过河口水道,进入奎采奥湖。随后,围城的敌军绕到要塞西南,在奎采奥湖边建立据点,为这支船队提供补给。墨西加分船队便以此处为中心,窥探奎采奥湖沿岸,切断河口要塞的水上支援!”
津津尼微微阖目,平息了下心境。随即,他沉声问道。
“抬头看着我!河口要塞中现有武士多少?民兵多少?存粮几何?元帅预期能够坚守多久?!”
信使这才抬头,与首席大臣凛然的目光对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如实回答,不敢做一丝隐瞒。
“墨西加人来势极速,北方防线中剩余的武士,只有三分之一来得及进入要塞。现在,元帅手中残留有两百家族武士,库库纳将军手中有三百武士,阿坎巴罗邦的地方贵族有一千武士,合计一千五百!”
“至于民兵,出战时,要塞驻守有三千查帕拉民兵,五千最新支援的湖区民兵。大战中逃回两千残兵,加上就近紧急调入的三千民兵,合计一万三千人!”
“支援要塞后,北方诸多堡垒兵力空虚。现在只有不到两千地方武士,一万两千民兵!武士和民兵损失惨重,原本储存的粮食倒是充足。各堡垒都有着至少半年的存粮,河口要塞的存粮则有足足一年!”
信使显然是北方元帅的亲信,对各处军情了如指掌。此时,他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北方形势便完全了然。最后,他猛地用力叩首,高声喊道。
“临行前,元帅割掌起誓!他会决死坚守要塞,直到存粮完全耗尽,直到最后一兵一卒,誓与河口要塞共存亡!”
津津尼仔细看了使者一会,微微点头,随即陷入沉思。
按照国王临行时的要求,他一个月前往北方输送了一万湖区民兵,河口要塞和北方堡垒各五千人。这些紧急征召的普通民兵不擅野外战阵,但是能够用于守城。墨西加围城军队不过两万多人。以河口要塞的坚固,一千五百武士,一万三千民兵,至少应该能坚守半年!
现在的问题是,北方极其缺乏武士,失去了出城作战的能力。各防线间的联系便任由墨西加人切断。要塞堡寨各自为战,最后只会一一沦陷。
根据他三十年来主持战争的经验,想要长久的守卫城池,必须要有力量守卫乡野!只有拥有一支能战的武士军团,随时出战袭击,进攻敌人的薄弱环节,才能让敌军的围攻无法顺利推进。现在,河口要塞无法支援,便只能支援虚弱的北线堡垒群。
想到此处,津津尼袖子一挥,指向使者。
“带下去。”
使者张开嘴,还要为元帅说些什么。侍卫们已经快步而上,把北方使者带走。
随后,首席大臣闭目凝眉,在袖口中掰着手指计算。
“自上次与陛下商议战事后,湖区又征发了三万民兵。一万发往北线,两万去往南线。开战以来,湖区已经有十万丁壮投入战争,近一半已经战死!”
想到这里,津津尼浑身颤抖。王国统治核心的湖区不到百万人口,这种丁壮征发比例,对于农业生产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在这种消耗速度下,整整两代人正在被抹去,同时被抹去的还有王国的未来!
而更令津津尼绝望的是,他只有三千武士在手中,还要进一步继续征发壮丁,维系南北局势。
长风吹入宏伟的“风之宫”,带动一阵凄厉的风铃,犹如不详的亡国之音。首席大臣手指剧烈抖动,终于再无法计算。半晌后,他终于猛地睁眼,露出冷酷摄人的目光,声音沙哑的喝道。
“征发所有湖区丁壮,贵族阻挡者死!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高过长矛一半者,尽数充入军中!征发健壮农妇,可挥动长矛者,尽数充入军中!”
“调集一千武士,支援北方的堡垒群,小心袭扰墨西加北军!”
“派出使者西去,慰问查帕拉军团!许诺羽毛家族亲王的分封,速速重整来援!”
“派出使者南去,前往山地韦塔莫邦,责令北上支援,同样许诺亲王的分封!”
“派出神裔使者,与特拉斯卡拉使节一同,护送先君公主们前往东方,立刻完成联姻!”
“派出神裔使者,催促南方特科斯部族。王国答应他们的自治条件,但必须派出更多的武士或者民兵。各部按出兵多少封爵,最多者封为特科斯亲王,地位在各部之上。至高王室还将许以公主贵女,与特科斯亲王结为亲戚!”
“低调派遣使者,通报南线的陛下!”
随着首席大臣的喝令,侍卫们纷纷领命而去。很快,庄严的王宫大殿中,只剩下苍老的华服老者,神情威严,肃穆无声。
津津尼无声片刻,缓缓摘下头上的羽冠,终于露出满头的白发。他仰起头,看着殿顶的古老壁画。家族的蜂鸟陪伴在王室的雄鹰旁,振翅穿梭处,便是三十年。
“陛下,我已经随侍了历代国王三十年。若此战得以取胜,便用我的生命,来为今日的决断负责吧!”
轻风吹过,老者的白发在风中散乱,再不复凛然的威严。随即,轻风吹荡千里,新一轮奔跑的使者,再次从王都启程。
王都的使者从城门急速而出。他看见数以千计的征丁武士,即将去往周围的八十一个村庄,榨尽湖区最后的人力。接着,他飞速南下,经过收割到一半的飘香田地,追上运送粮食的大队民夫。一路目光所视,满是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庞。他越过最后一批支援的湖区民兵,民兵们身无片甲,手中仅有石矛。很快,眼前的田野便再次变得荒芜,这里已经是前线的锡塔夸罗邦。
他毫不停留,经过星星点点的后方营寨,往王旗飘扬的石堡而去。他无视巡逻武士的出声询问,进入坚固的青石堡垒。他经过纪律松散的蛮族佣兵,路过结阵驻守的长枪军团,在堡垒的校场上稍稍驻足。那里有数百弓箭武士,正在熟悉硕大的墨西加长弓,羽箭的破空声如同猛兽的呼啸。
使者低下头,继续悄然前行。他平静走过队形严整的武士,无声打量着神情严肃的贵族,终于来到手持大斧的国王禁卫前,找到一名头戴羽毛的卫队长。
“王都来信,月亮女神祝福着我们。”
王都使者严肃的说道。
卫队长神情一紧。象征死亡的月亮女神,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微微点头,转身而去。片刻后,卫队长无声返回,引领着使者来到一处偏殿,至高的国王就在眼前。
接着,卫队长转身离去。他走出偏殿不远,便听到国王愤怒的低声咆哮。
“该死!”
接着,又是一阵金石砸落的砰然震响。听到声音,卫队长心头一凛。他不敢向后张望,加快脚下步伐,匆匆远离危险。
后方的石屋中,嗡鸣的铜器伴随着叮当的金饰,一同在砖石的地面上翻滚。国王苏安瓜一身戎装,身穿华丽的镶铜皮甲,头戴鹰形的镶羽铜盔,威严如天神的化身。此时,他面带杀意,怒视着匍匐在地上的使者。
许久之后,国王才神情平复,缓缓开口。
“你无罪,该死的不是你!蜂鸟首席的各项处置很稳妥,事后我会为他的命令背书。你下去吧!”
使者这才从地上爬起,倒退着离开。
偏殿中再无他人,年轻的国王猛地抽出铜斧,一斧把面前的木桌斩断。接着,他思索片刻,就提着铜斧,直往最高处的望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