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培训班楼下集合。

这一次情况特殊，adc机构竟然包了专车派送学员。

如果前天江本社长的醉话准确无误的话，《秽翼》的总监督佐伯祐斗应该是他表哥。

难怪他能搞到这次试音会的推荐资格，甚至还如此大张旗鼓地专车接送。

车子行驶了差不多半小时，田中义辉一路上仿佛患有痔疮般，不停地扭来扭曲。

下车时，日向光无奈地拍拍他肩膀：“别紧张，你这样没事。”

虽然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就这抗压能力……没救了，等死吧。

田中感受不到这股恨铁不成钢的深意，不由握着小拳头，憨厚地点点头。

四层小楼上去，试音地点已经有很多人挤在走道。

“好多人！”

adc的学员一阵骚动，压力看起来都实质化了。

“快看，是青山的人。”

“那边，那边是大木学院的。”

……

adc的人无形之中矮了一截，自惭形秽的乌云笼罩在各自头顶。

20万的学费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很大的一部分负担，但在这里却显得十分卑微。

那些养成所、专业学院的学费，可是40万起步。

甚至不只有adc的学员紧张，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压力。

万幸的是，这已经是《秽翼》第N次海选试音会了，各大事务所到场的声优已经相对较少，现在这里绝大多数都是新人学员。

日向光非常淡定。

他虽然没有自负到可以完胜资深声优，但是碾压大部分新人学员还是没问题的。

不一会，一个留着小碎胡子，带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走出来。

“大家好，我是音响监督坂本，试音马上开始，请大家保持安静。”

楼道瞬间鸦雀无声。

“等下会有人来报角色名，如果是自己试音的角色，就进录音室，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坂本转身进了调音室。

日向光微微一怔，自己拿的台本算是什么角色？黑帮喽啰吗……？

想来主役的台本肯定不会长这副模样。

不过他仔细听了好久，都没有听到任何主要角色的名字，全部都是……

“——骑士团护卫的！进录音室准备！”

“商人的！商人！”

“教众的人呢！搞快点！”

日向光这才注意到，大家的台本普遍都是龙套配角，而且这层楼全部都是男性。

他看了一眼身边紧张的田中，后者似乎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慌乱地解开衬衫领口，不断站起又坐下，嘴里念叨着：“好热，好热。”

小胖子本来就体型健硕，现在汗如雨下几乎快把地板淹浸了。

日向光刚想提醒田中，这样容易给他人造成困扰。结果马上就听到噗通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你是动物园的猴子吗？！上蹿下跳的死胖子，不知道会挡着道吗？”

一个突兀尖锐的女声愤然扬起，原本焦灼的走道瞬间安静起来。

大概是因为小胖子的造孽，这位女士非常倒霉地滑了一跤，现在看起来非常狼狈。

田中义辉圆脸涨得通红，连忙慌张鞠躬道歉。

“……一身汗臭味，就你这样还来参加试音会？先滚回去洗个澡吧，”刻薄女人喋喋不休起来，“真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跑过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破烂玩意。”

日向光眉头微蹙，他觉得对方有点得寸进尺了。

虽然的确是小胖子理亏，但对方这得理不饶人的模样着实让人厌恶。

而看到田中好像要哭出来的飘摇样子，日向光终究是于心不忍上前扶了一把。

然而他都还没有开口劝解两句，那刻薄女人顿时反应过激跳了起来。

“——你们两个大男人想欺负我一介女流？？有你们这样对待前辈的态度吗？！”

日向光满头问号，这女人如果不是暴躁更年期，那就应该是被害妄想症。

本来他还想息事宁人的，现在反而又有点上头了。

“您是‘老’前辈，我们这些后辈哪敢呐，”日向光哂笑起来有些谄媚，但阴阳怪气的成分丝毫不减，“——‘海老名’小老弟，你看看你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围观群众顿时愣住。就连田中也是一头雾水。

“海老名”是谁？我又是谁？日向光你说了啥？你到底在干什么？

日向光继续笑道：“尊老爱幼懂不懂？你看看‘老’前辈都一把年纪了，矜矜业业来亲自试音，却被你吓得摔了一跤，真是造孽哦。”

“——混账东西，你敢骂我是老家伙？”

刻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声音尖锐得好像老鼠，被光某人三句不离老字彻底破防。

“哎哟哎哟，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没想到竟然又惹您生气了？”日向光嘴角挂着一幅【有本事你打我啊】的笑意，“对于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怎么能称呼老前辈呢，应该敬重称为大前辈——就算现在饱经风霜下垂了，但曾经也肯定辉煌得大过嘛。”

日语中“垂れ（tare）”的含义也不少，其中一个就是形容下摆下垂部分，比如桌布的下垂部分。

所以日向光这番恶毒奚落，不只是在讽刺刻薄女人年纪大了身材走样，更是在讥诮对方事业不堪回首明显下坡。

正常人都忍受不了这番阴损嘲弄，就更别提这个刻薄女人了。

只不过日向光没给对方撒泼发飙的机会，连忙拉着田中敷衍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您看看我这张破嘴，好像又瞎说大实话了。我们马上给您道歉，都是我的错！”

刻薄女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日向光傻愣小子的做派打得措手不及。

周围有认识的人也看出她下不来台，被怼得十分难受，只好硬着头皮规劝道。

“井上前辈，不要和不懂事的后辈一般见识吧。这里是楼道，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说来也真是巧，这个刻薄女人赫然就是井上丽香。

日向光哪里知道，就是眼前这人欺负过自家大母猫，没想到阴差阳错上头怼人，居然还报了一箭之仇。

不过事实证明，狗改不了吃屎。井上丽香这个女人的刻薄是天性。

她听了旁人的好心规劝后，非但没有息事宁人的想法，反而感觉这出闹剧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于是这女人整了整表情，尝试掩盖因愤怒而扭曲的五官，趾高气扬道：“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土下座！不然的话，哼！”

“是是是，多谢多谢。”

田中立马并拢双膝，刚准备重心下移跪地，却发现被一只钢钳般的手死死地拽住。

“日向，你干什么？你够了啊……”

日向光听得出来，田中的声音哆哆嗦嗦，一半是无妄之灾的羞辱，一半是事出突然的慌乱。

而且小胖子明显没敢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前辈已经大发慈悲给我们赔罪的方式了，你难道想一直堵在这里给大家添麻烦吗？

……可悲的东瀛人思维方式。

日向光嘿嘿一笑：“前辈高抬贵手，不和晚辈一般计较，我等俯首帖耳、五体投地——却也着实惶恐。刚才前辈摔得不轻吧，会不会伤到什么地方呀？”

“放心放心，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明白世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检查伤势吧？前辈毕竟也不年轻了，指不定……”

“——够了！老娘叫你闭嘴！土下座！”

“……医药费不是问题，尊老爱幼嘛，都是应该的。我们甚至还准备赔偿您的身心损失——登报道歉怎么样？我刚好认识这方面的朋友。您请放心，我们一定端正态度，认清自身错误，绝对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这纯粹就是混淆视听装疯卖傻了，反正不接受你的任何主张诉求。

因为日向光很清楚，对付这种得理不饶人的“碰瓷”，如果不想太憋屈的话，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大从而捋清，绝对不能轻易认怂。因为只有碰瓷人才会想着敲诈息事宁人赚一笔，并不愿意真正看到事情越整越大，毕竟越拖事件细节就会越清晰，碰瓷人的底气就会越不足。

而且扯皮嘛，最后哪边的舆情风向更好，还真不一定呢。

日向光一眼就洞悉了刻薄女人不敢闹大的心思，不然的话、她早就可以胡搅蛮缠，闹到制作组工作人员层面了。

换句话说，她就是一向刻薄惯了，万事只能争个面子，但她并没有那个底子。

所以井上丽香是真的不敢把事情闹大，她就是一个只能卖资历的黄脸婆，难道要和两个毛头小子玉石俱焚？那岂不是更加掉价。

而且日向光表现出来阴阳怪气混不吝的态度，也让她产生了一种头皮发麻的即视感——在东瀛，这种痞子气大概只有社团中人才拥有。

东瀛社会，惹警察也不要惹社团。

这样越细想就越觉得恐惧，她只能虚张声势起来：“哼，大可不必！老娘不跟毛头小子一般计较。”

然后便是小声音骂骂咧咧，脚下碎步飞快、头也不回的那种。

“——现在这个世道啊，真是什么货色都想进声优这一行，不懂礼貌的下贱东西真是多！这就是父母没管教好的下场，以后有了孩子肯定也会是这般下贱！”

一击脱离，这女人已经开始往角落厕所方向走去。

“喂！”

然而轻蔑的声音，楼道里所有人仿佛都被打了一巴掌。

日向光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听不清楚那份骂骂咧咧，他的听觉却是极佳。

这刻薄女人竟然敢顺劈他宝贝女儿？

如果说刚才日向光的上头还有些许找乐子的戏谑成分，那么现在的他就已经是怒火中烧的战斗状态了。

他只觉得那一刹那，身体内某种禁制开关被粗暴地摁下了。

井上丽香回过头，色厉内荏道：“小鬼，你要是再不知道尊敬前辈，别怪我真的不客气了。”

日向光面色平静：“前辈刚才嘀咕得挺有道理的，不过我觉得您好像还没有能力，点评我的声优水准。”

——而且口嗨也就算了，还敢骂我女儿？

“哼，”井上丽香发出嗤笑，她没有看到某人眼神深处的凶残，“一个基本礼仪都不懂的猴子，就算不用我来评价，大家也会是一样的看法——这种不留情面的实话，说到你痛处了吗？”

“原来如此。”

日向光微微颔首，表情不喜不悲，突然话锋一转。

“虚荣和骄傲是大不相同的两码事——尽管它们总是被混为一谈。一个人可以骄傲但不可以虚荣。骄傲多数情况下，无非是我们对自己的看法，但虚荣却指的是我们过于看重其他人对我们的评价。”

这是出自《傲慢与偏见》的名句，此时此刻虽然突兀但却很应景，看似日向光是在自省检讨，实际上却是暗讽对方的傲慢与虚荣。

更巧的是，这位井上丽香年轻时还曾出演过相关舞台剧。

所以日向光就更过分了，旁人根本猝不及防、他就直接启用了井上丽香的声线——演技语气却更加生动。

不到百字的念词独白，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就算不提这份高超的伪声技巧，如此精湛的演技实力俨然已经碾压全场。

井上丽香也是被吓懵了，突然有一个人用自己的声音说话，着实是一件非常惊悚的事情。

普通人可能因为平时音源介质不同，无法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种情况。但声优们不一样，他们对于声音、尤其是自己的声音最为熟悉敏锐。

而趁着井上丽香还没反应过来，日向光更加杀人诛心起来。

“我从来都不觉得，通过岁数显摆就可以妄加揣测。能被人敬重认可的才是资历，不然的话、就只能是虚度光阴的可怜数字。”

这次他又换了一种声线，听起来很像是幼年变声期时的井上丽香——但后者非常清楚，这是她早夭女儿的声音！

日向光也是被这刻薄女人气炸了，恐怖的强化记忆力化为了人形搜索引擎，瞬间就捕捉到了对方的大致资料。

同时，他更是在不断揣测捕捉对方的心理活动破绽。

果然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如果不是这女人顺劈到自己宝贝女儿，日向光也没必要用这种恶毒折磨的手法反击。

两番降维打击的轰炸后，井上丽香终于清醒过来。本能的恐惧反而短暂逆向激发了她的刻薄与傲慢。

“你，你，你这不懂……”

日向光嘴角微翘，井上丽香的气势又弱了三分。

“别以为会声线模仿就了不起，东瀛社会容不下你这个……”

日向光哂笑着摇头，随手做了一个枪的动作。

井上丽香突然浑身发颤，无形的恐怖最终压垮了她的刻薄，眼神变得既是畏惧、又是恳求——某人的诱导暗示已经很充足了，她已经完全认定眼前的年轻人有社团背景。

日向光轻叹一声，他这就好像读心邪术一样，感觉都有点胜之不武了。

刻薄女人的所有心理活动，都被他短时间内揣测得一清二楚，潜移默化之后、就营造出了对方自己吓自己的荒唐局面。

（已经没有继续欺压的必要了……）

日向光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前世还算出彩的察言观色能力，被穿越金手指强化后有多么恐怖。

还好平时都有身体本能的禁制开关在制约……

而且这项技能的针对性也因人而异，若是面对雪乃、他依旧没有游刃有余的底气。

想到这里，他再也没有了生气的念头，非常随意地用眼神放过了对方。

但在井上丽香看来，这个恶魔就是微微侧过脑袋，似笑非笑注视着她。

她感觉身心都得到了解脱，反而更加微不可察地哆嗦起来。

不一会儿，楼道里仿佛传来了厕所的尿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