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前面的树林里,已经有秀才离开。
人群开始变的稀稀拉拉,下面的议论声却一直未停。
以前,只要他在台上,只会人越多越多,绝无人变少的现象。
这文会只要他不说结束,就绝无结束的可能。
可是,今天一切都变了。
看着愈发稀疏的人群,张溥脸色愈发难看,眼神中,也越发射出寒光。
“这些,都是那个李公子教你的吗?”
张溥看着梅香冷冷地问道。
“是啊!”梅香骄傲地说道,“李公子懂很多的。”
“哼!”
张溥冷哼一声,心中怒极:这个李公子,我早晚找你算账!
张溥身为一代意见领袖,可谓有能力,有手腕之人,今天却栽如此跟头,焉有不报复之理?
就在这时,她大嫂从后边过来。
她一直在后边跟那些贵妇人们闲聊,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
郑元勋发现不对,这事闹不好,只怕会闹很大。他径直到后边去找沈家现在的家主。稍微一讲,大嫂才得知,竟是沈莹的小丫头跟张先生上去讨论米价去了,好像说张先生没有梅香了解米价。
这不是废话吗?大嫂心中暗想,梅香一个卖米的自然很了解米价。
张先生那种大人物哪用操心米价,他又不用自己买米?
不过,她沈家的一个小丫鬟,竟敢上去为难张先生,这让她很是恼火,立马停止后面的谈论,扭头朝高台走来。
她怒冲冲直接走到高台前,点指着上面的梅香,高声吼道:“梅香!你跟我下来!”
梅香被声音吓了一跳,俯身看去,却见大奶奶正叉着腰,怒气冲冲,两眼几乎喷着火般正瞪着她。
高台两侧,还有前面的那些正在议论着的秀才们,顿时被这高高的嗓音震慑,顿时静寂下来。
看大奶奶如此生气,梅香知道恐怕惹祸不连忙道:“大奶奶,我这就下去”
梅香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台阶快步走下来。
沈莹大嫂虽是普通人,可是她是沈家的实际当家人。尤其他们沈家以前也是做米行生意,可谓多年经营,根基深厚。
沈家以前也是官宦世家,地方上也算是当地的豪强。
沈家大嫂说出话来,在这里,尤其女眷这一块,也算得上听着众多。
这时,梅香已经站立在她面前。
“谁让你跟张先生争论的?”
众人这才发现,这位大嫂大概没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明明刚才这丫鬟是被激上去的。
可是,大嫂可不管这些,指着梅香怒道:
“你是卖米的,当然懂米价,可你为何要跟张先生说米价之事,他是贵公子,哪里懂米价?
这都是百姓的事,你跟大人物说这些做什么?张先生可是要管国家大事的,哪有心管米价高低?”
因不知道前因,大嫂就两句话,就先坐实一件事,张溥的确是对米价不懂。
旁边的郑元勋听的连连摇头。一旁的秀才笑声中,走的人更多。
此刻,她已经在说,却也无法拦阻。
大嫂说了一阵,猛然想起道:“梅香所说的,那些乱七糟的,也都是那个李公子教的,也不是我们沈家人教她的。”
本意想撇清梅香,至少要撇清沈家,可是她这一番话出口,更是证实一件事。
李公子稍稍教一下这个小丫鬟,竟能说的张溥难以抵挡?
若是李公子在,那张溥岂不是
连郑元勋都长叹一口气:那个李亭看来要倒霉。复社领袖岂是任由人欺辱的?
他斜眼朝高台上看去,只见张溥紧咬牙关,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要不是这些都是女眷,他早就要发火了。
此刻,高台西面的女眷吵吵嚷嚷愈发大声,有谈论以前米是多么便宜,现在又是如何贵的有讨论前段时间米市里诡谲的采买大战的也有讨论起那个李公子的,当然更多人提起沈莹,说她是如何如何的厉害,沈家之人不愧是多年经营米行的云云。
沈莹听着越发高声的议论,心中也不免有些高兴。她也没想到,梅香之说,竟闹出这么大凡响。
这时,不少同行的女眷已经将沈莹围起来,悄悄地问她道:“你看今年秋粮还会涨价吗?我们什么时候进货好?”
沈莹哭笑不得,看来大家对她的看法也有相当大的改变。
如此时刻,竟要自己指点她们做秋粮的生意。
“还早呢,到时候看吧。”沈莹虽也不知道怎么做,可是心里还是很高兴,回头看她二嫂。
她二嫂站立旁边,眼睛黯淡,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变幻不定。
看来她是认输了,这是她跟她多年争吵下来得出的经验。
她透过屏风朝外看去,那些秀才们正在议论中渐渐散去,嘴上也是一样在讨论着米价。
这一下,事情闹大了。
不为别的,那些秀才心中的张溥原本是一个圣人般,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今天,梅香一席话足以动摇这些人的想法。
大嫂说完,郑元勋赶紧劝着她还有沈莹等离开,沈莹也感觉到空气中有种不好的气氛,叫上梅香,向外走去。
前面是散开的人潮,沈莹和梅香在下人的护卫下,从人群中走过,出了东城门,来到弓河之畔。
直到码头上,还能听着前面那些离开的秀才嘴里说着米价的事,沈莹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亭教梅香的这番话,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虽是做米行的出身,对米价自然很敏感,可也很少将米价跟朝臣忠奸联系一起。她初听张溥的宣讲,甚至也觉的好像有道理。
不过,这一刻,她已经相信,还是李亭说的更有道理。
米价终究要跟供需关系,跟朝中是否有无忠臣奸臣无关,至少关系不大。
后来,米行中人似乎不在乎台上的张溥,也没管她大嫂说些什么,都来向她问米价将来会如何?到秋粮之际,还会不会涨价,也是让她哭笑不得。
她哪里知道秋粮如何?
那些同行不管是她们从哪里学来的,此刻也不是要点,重要的是,能帮助赚钱才是要紧。
几乎不少同行向她来讨教,她还是十分愉悦,似乎开米行的人当中,她已经成为最懂行的哪一个。
等到上了船,她望着眼前的梅香道:“梅香,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可都是李亭公子教的吗?”
“是”
“哦?他还说些什么?”
“他说”
梅香慢慢的讲着,沈莹一边听着,不住的颔首同意,有时也会停下多问两句。
随着主仆二人的聊天,小船慢悠悠从弓河往米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