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还算青翠的大荒山，紧跟着的却是一大片的荒芜枯死的丘林地，地面干裂出层层裂纹，而勉强在这大旱中坚挺下来的灌丛树林也被狂暴的蝗虫群啃得七零八落，零碎地散落在干涸的地表之上。

王大成背着从死去的同村人身上捡回来的粮食，走在前方为于临关指路，在走出大荒山后，陡然看见山外这蝗灾肆虐后的景象，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里甚至都不是蝗灾肆虐最严重的地方。

再行过几十里，到丘林地另一头的王家村，进到了村里的地界才是真正的寸草不生。

那些像妖怪一样的蝗虫不仅吃掉了所以可以吃的，甚至啃食了房屋的木柱梁架。

从出发抢粮到逃进大荒山，至此刻折返回来，他统共已经离家四天有余，而在他离家前七天，村中已经将储藏的口粮消耗空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村中状况，也不敢想老娘、妻儿是否健在，只敢闷不啃声的埋头赶路。

他身上的粮食或许不够村里分个一口两口的，但回村的不是只他一个人。

王大成一边赶路，一边侧头去看平稳走在自己身旁的于临关。

明明对方身量不过十一二岁，脚下的步子几乎踏出虚影，却丝毫不显疲态，似乎不费几分力气就跟着他从大荒山一路走到了这里。

虽然不知道这个姓于的孩童是神仙还是妖怪，但王大成至少可以确定对方不是杀人的魔头，说不准还能帮村里解决饥荒的问题。

至少不会比解决那只狼妖来得困难……吧？

如果对方不愿意出手相助，至少也要带着老娘和妻儿走远一些，或许也能活下来。

离了大荒山，停停走走，挨到傍晚时分，于临关终于在王大成的指引下，走到了丘林地的另一头。

背着陈粮走了几十里路的王大成眼见到了村头附近熟悉的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村户头升起几缕炊烟，空气中弥漫起饭食肉汤的香气。

村外寸草不生，土地荒裂的景象衬托着村中生起的渺渺炊烟，整个画面呈现出毋庸多言的荒谬和怪异。

这样的偏远小村，平日里都吃不得几次肉，更别说现下撞见蝗灾，村中应该早就断了粮，这又怎么做得起饭食肉汤？

王大成盯着这奇异场面，脑海中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手中本是救命之物的陈粮袋子瞬间砸在地面，散落成一堆，可他看也不看落在脚边的粮食，突地拔腿，冲村子狂奔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开口呼喊，“娘！阿娟！”

连王大成都看出了异样，于临关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甚至他感觉到的东西远比王大成更多。

虽然这村子看上去一派祥和的模样，但内里早已是鬼气横生，人气全无了。

不必动用妖魂的天赋妖术去看，他也能感觉到，有鬼怪盘根在这王家村中，用奇异的幻境将整个村落笼罩了起来。

“喂，王大叔，别进去！”

那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可王大成对于临关的声音充耳不闻，三两步冲进荒芜的田间步道，随即整个身影都消失在了空旷的田地上。

他已经进入了鬼怪营造的幻境之中。

于临关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他还要尽快找到前往玄元界的方法，然后在灵气更充裕的玄元界强化自己的力量，去报那些妖魂，还有自己的仇。

总不能谁的闲事都要管。

王大成知道有异还踏进去，那等同于自寻了死路。

但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就这么视而不见也让人不悦。

于临关不爽地舔了一下新生出来的犬齿，思考的同时用拇指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不过，王大成顶多离开了几天，以蒙昧界的灵气水平，可能在几天内，生成一只能够用幻境笼罩整个村落的厉鬼吗？

哪怕再有怨气，没有外界灵气催化，也绝无可能。

也许值得去看看。

于临关眯起了眼睛，朝着王家村的方向连踏数步，跨进王大成消失的地方。

明明眼睛一直注视着，但当于临关跨进来的时候，所处的位置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

从荒芜的田地，瞬间转换成了用粗木篱笆围拢了一圈的村庄入口。

被蝗虫群啃得些许坑洼的草顶木架清晰地展现在于临关眼前，却没有任何古旧腐朽的意思。

木料崭新得像是两三天内建成，同时被啃出印子一样。

虽然说是幻觉，但制作得实在有些粗糙。

于临关将手拢在对他来说宽大不少的袖摆中，回头看了一眼满是迷雾的村庄出口，开始随性漫步在这处完全‘新建’的王家村中。

到底是偏远小村，整个村庄并不大，约莫只有十几个屋头，零散落在这片相对平坦的土地上。

行至村东头能看见一眼干涸的枯井，从枯井再转过两户，就能看见村中最气派的村庙，里面供奉着于临关没见过的一人高神像，看上去是木雕上了彩漆，而神像脚下落着不少木制的牌位。

看上去这里不止供奉了神像，也供奉了村子里的先人。

和别处的‘新’不同，这里遍布尘土和木架灰霉的古怪气味，屋梁上还有没扫除的蛛网尘垢，中间上了彩漆的木雕也被染了一层霉灰，显得灰扑扑的。

于临关在其中逛了一圈，没有发现更多东西，只好退了出来，朝村子的西面前进，当他越来越靠近村庄周围的迷雾的时候，怀中的玉碗突然自发地朝着他的左手方向倒了下去。

于临关顺手扶着歪倒的玉碗，同时侧头看向左手处，顿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比他早进入幻境的王大成此刻正跪在一户人家面前，那户家的老太忙伸手去扶他。

“娘，你没事，没事就好。”

王大成说什么也不肯从地上起来，只是低着头。

“我看见炊烟……村里有粮食了？”

“是啊，大成，别跪着，快起来。”

老太太心疼儿子，见他不肯起，就蹲下身去用力扶他，王大成不肯自家娘亲这么受累，只好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

“有粮食就好……”

王大成念叨着，看着自己面前一如往昔的老母亲，一时间流下泪来。

他母亲见他一哭，自己开口劝，劝着劝着自己却也忍不住眼泪了。

两个人互相哭了一阵，王大成终于从连续几天的遭遇中缓过劲儿来，看这么久了，家里也不见其他人，忍不住开口询问：“娘，怎么不见阿娟、大勇和二勇？”

老妇听他这么一问，挂着泪水的老脸登时显出几分迷惘。

“什么阿娟，大勇和二勇？你出去一趟莫不是傻了？”

“娘，你说什么呢！我是问你儿子媳妇和孙子啊！”

“你……”

听到王大成这么说，老妇人呆了一阵，脸上的迷惘转化成对儿子的痛心。

“你……哪里来的妻儿啊！”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