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临关上下打量这个落拓中年,看着对方披头散发,身上夹杂着草木碎石的破烂短襟和麻绳腰带,露在外的毛腿被划拉出许多血痕,外加足上一双接近散架的麻草鞋,对比一下山谷中其他修行人,如果说别人只是个性化装扮,这位仁兄就是真的穷。
再看这人修为,也是出人意料的低,似乎还在养气,刚刚养出一丝灵机的模样。
说实话,这兄弟不仅看着付不出代价,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缺一柄趁手武器……”和一些消息。
于临关话还没说完,就看那落拓中年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拆了腰间麻绳,麻绳上挂着的锈镰刀和他衣襟里的补丁钱袋子、半张烧焦了的陈旧黄符和小支瓷瓶一起滚落下来,落在地上。
这突兀的举动将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武灵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只差叫出声来。
那低头摸索的落拓中年人看见武灵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过身,背对一众人,三两下拢好单衣短襟,系好麻绳,转过身来,连连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我一个人住习惯了,没想起来。”
武灵小姑娘嘴上不说什么,一边摆手示意不用道歉,一边拽了拽自己哥哥。
“前辈缺什么武器?我同兄长帮前辈留意一二。”
“锋利顺手即可。”
得了于临关的说明,武灵忙点燃一张青符,让木轮椅浮起,在武封的协助下溜走了,这里到底比不得现代,纵是武灵和大家闺秀扯不上关系,去看男人果着的上身也很是不妥。
为了避免尴尬,自然是早走为妙。
一阵慌乱完了,落拓中年颓然看着地面上的锈镰刀、补丁钱袋子、半张烧焦了的陈旧黄符和小支瓷瓶,越发嗫嚅起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付不出代价,只是想再找找身上有没有什么落下的值钱东西,结果反而惊吓了周围的女修者。
于临关看出他的懊恼,想想给他找了个台阶,“你能破关,至少阵法之道还算不错,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努力。”
落拓中年却没有接收到于临关的好意,反而越发尴尬起来。
“我、不是从峰顶石台下来的。”
“我之前被丢出来,但想着,来都来了,就翻到了其他峰,打算寻些草药,哦对,那瓷瓶里是我自己合的丹药,然后脚下没落稳,从山腰落进山谷,等看见同修道友才反应过来,这是妙法会的集会地点。”
“对了!”
说着说着,他好似想起什么,瞬间扑在地上,捡起那半张烧焦了的陈旧黄符,举在于临关面前。
“这是家中祖师留下来的,说是能让人行好运,我恐怕是靠了它才没摔死,原本这符是好的,我摔下来后焦了半张。”
“这能不能,能不能换前辈的指点。”
因之前于临关出手打人,空手拍碎阴念的缘故,周围的修者或多或少都注意着这里的动静,眼见落拓中年居然拿出一张用过的,焦了半张的符去糊弄那个装嫩的老怪物,难免露出嘲讽的意思,直等着这个本就没资格进此次妙法会的中年人出糗,被那个老怪物狠狠收拾一番。
中年人也是自知理亏,被周围人笑得抬不起头来,顿了一瞬之后,他反手就想将那半张陈旧黄符攥进掌心,扭头离开,却被于临关拽住了手,掰开了手指。
“这符和竹简留我看看。”
和周围人不同,从这张黄符递到面前的时候,于临关就一直盯着它,虽然黄符的后半部分烧焦了去,但也不是全然看不清痕迹,结合没有毁损的上半张,很容易就能推测出这符的真实作用。
说白了就是符法常有的借势。
借山势,借水势,借风势,借火势。
单凭一张小小的黄符,哪怕用了如何珍贵的材料,能储存的灵力都是有限的,所以借势发挥是必然,唯有以符力为引子,借住周遭力量,才能发挥出预计的威力,而符文越是精妙,能够借到的‘势’也就越多。
详例就是由天逸道人设下的石径符阵和峰顶石台的五转九宫阵。
但这张黄符并不是那种用于攻击或防御或加成的符法。
它的力量只有一个‘借势’,却像是一个长期状态一样,一直加持在符文上,不仅借单独的势,而是应状况而改变。
如这中年从山峰摔落,撞在山石上,自然借了土势,使他不伤,离了山石,就借了风势,延缓了他的下落,最终保他无事。
最妙的是,这种借势之法,不仅能用在符上。
倒不如说,这种借势之法,用在人身上才是最合适的。
因形式变化,而自然借不同之势增强自己的力量,或可称为真正的抱法处势,无论何时都处在对自己有利的势中。
这是了不得的法门,而且并不需要像妖术那样,催发出来,而是可以暗流涌动,内中借势,不会被人察觉。
唯一让人困惑的或许是,拥有这样的法门,这门派是怎么落拓到如今这般模样?
“前辈?”
“你家祖师是否言说此法绝不外传?”
“这,确实。”
这卷秘法要让于临关看了,他自然也就学会了,学会了才能交给面前的中年人。
落拓中年领会他的意思,苦笑起来,“可只剩我一人,也看不懂,死抱祖师法旨也没用。”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于临关自然是翻开那卷破损严重的竹简,逐字逐句辨认起来,囫囵记下之后,将中年人拉到一边,给他逐字逐句的解说竹简中古用字的意思,反复几遍,直到这中年人记下来,方才将符和竹简还给了他,在他的连声道谢中,盘腿打坐,逸散出自己远强于当前境界的神念,竭力捕捉着周围的势。
这法门确实再适合他不过,不需要灵根纯粹,反倒是需要神魂神念强大,而他两世为人,又背负着无尽妖魂,神魂或许不够精纯,但量上已然远超常人。
如果到了驻身境,他的寿数恐怕也不会是常人的三百岁余,少说能翻出三倍多。
说来如果当时在鬼域能使用神念的攻击手段,他恐怕也不会打得那么艰难,可惜一方面他妖力微弱,另一方面他能使用的妖术与自身修为也有关系,在练气境实在找不出什么强力的神念攻击类妖术。
如此巨量的神魂散出身躯,自然引动了周围修行人的注意,被这山呼海啸的神念横扫而过,整个山谷中的修行者都卡壳了一瞬,忙扭头去看神念的中心,就连那套竹院外的符阵都被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直将其中的天逸道人,元化大师和老酒鬼都惊了出来。
“那个老怪物……”
老酒鬼似乎被吓醒了酒,睁大了发黄的一双醉眼,极目远眺,直望向于临关所在的方向。
“按这神念覆盖的范围来算,他恐怕已经接近筑基。”
老酒鬼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口葫芦中的劣酒,“如果不是此界很难突破到筑基境……”
后面的话,不必他说出来,身旁的两人都自然领悟了他的意思。
元化大师轻呼一声佛号,低声感叹,“这样的老怪物出山,也不知会带来什么影响。”
“怕什么,他出山肯定是冲着两界通道来的,不至于在此界久留,毕竟他们这样的老怪物断不会有其他所求。”
老酒鬼又灌了一口酒,侧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天逸道人,“道长怎么看?”
惊白了一张脸的天逸道人被老酒鬼推动,忙掏出了自己怀中的传讯符,折身进了竹院最里的竹屋,“我,我同师兄说一说。”
见他如此,老酒鬼同元化大师对视一眼,都是暗自摇头。
无论过了多少年,这天逸道人始终是个担不起大任的,而天和道人那幅从不为门人生徒谋福的德行,青阳观恐怕是要衰落在这师兄弟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