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军出发的当天,侥幸逃出生天的吴军斥候将军情带给了高邮县的凌统。
高邮县府。
凌统披着毯子,坐在案前听着斥候的描述,神情若有所思,断断续续的咳声在堂内回响。
凌统挥了挥手让汇报完的斥候下去歇息,转而思索起来。
从父亲凌操逝世以来,凌统一直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活在东吴,除了别人诋毁父亲凌操之外,几乎任何事情,凌统都莫不吭声。
自从前几年平定山越开始,凌统就染上了疾病,天气稍凉,便咳嗽不止。
若不是当时侥幸遇上隐居在豫章的董奉,多续命了几年,此时已是墓中枯骨。
今年更甚往年,有时在夏季也会咳嗽,常常伴有血丝。
凌统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快走到尽头了,可是明明自己才三十二岁,真的很不甘心。
两个儿子,老大凌烈只有十二岁,老二凌封也才刚刚十岁。
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这几年凌统一直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传授凌家武艺。
想到这些凌统的眼角就开始湿润,凌统留下了自己的印信留给妻子,嘱咐妻子照顾好两个孩子,必要的时候以印信号令部曲投降,保全两个孩子和妻子一命。
如果不是广陵失陷后,高邮会面临被魏军包围的境地,凌统压根儿不会出兵。
虽然孙韶是宗室,也是凌统现在的上司,但是凌统身负高邮守土重责,高邮就是东吴插进徐州的一颗钉子,即便凌统不去救孙韶,孙权也断然不会怪罪与凌统。
现在陷入进退两难境地,凌统的身体也不好,只能硬着头皮出兵,搏一搏魏军的心态,看看能不能逼退魏军。
凌统的心里此时已有投靠魏国的想法,毕竟凌家子嗣不丰,在馀杭也算不得世家,甚至寒门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当地的土豪。
眼下族人部曲皆在高邮,凌统已无后顾之忧。
凌家从凌操开始,两代人辅佐孙策、孙权。
忠诚那是没有话说的,如果不是眼下凌统重病缠身,也不会有投降的心思。
忠诚与宗族,孰轻孰重?
经过这几年的卧病在床,如今对凌统而言,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宗族!
毕竟宗族对于凌统来说高于孙权,何况吴王曾多次勒令自己不得为父报仇,这在复仇之风盛行的汉代,是十分屈辱的。
这次出兵援助广陵,就是抱着战死沙场的信念而去。
死于沙场,马革裹尸,这是武人的宿命。
凌统点齐两千部曲,拒绝了亲卫的搀扶,自己翻身上马,脸上充斥着笑容,高高举起自己的铁枪。
凌家部曲们兴奋的大声呼喊着凌统的名字。
自从凌统染病以来,这些虎贲之士已经数年未曾征战,家主病重之事,早已传开。
此刻看着自己心中无敌的战神凌统,又一次带着大家出征,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部曲们忍不住高声呼喊着凌统的名字。
随着铁枪放下,凌统高呼一声,开拔。
凌家部曲们陆续排好队列,开始向广陵出发。
五百人乘船先行,剩余一千五百人跟随凌统走陆路。
凌统在城中留下了最为精锐的亲卫五百人守卫高邮。
亲卫们的责任仅仅是保护主母和两位公子,如果与魏军打不成协议,他们将会拼死护卫主母和公子撤离高邮。
方才行军不过二十里,凌统就遇到了自己的水军,他们停靠在岸边。一艘艨冲倾覆在水中,水面上漂浮着木板。
一番询问下才知道,水中被魏军沉了些锁链,那艘船正是打头的头船,船底被撞出了大洞,倾覆在水中。
看见魏军早有对策,凌统知道此行不会简单。
凌统会合了水军,带着他们一起走陆路继续进发。
眼看着离广陵城不远,凌统遇到了一个魏军营寨。
看见吴军的到来,魏军也没有展开防守,反倒是一个个翻身上马,全副武装走出了营寨。
魏军在寨前列出一个墙阵,凌统仔细的望了望魏军。
发现这伙魏军皆是骑兵,而且是以前没有见过的,骑士的每一寸肌肤都隐藏在铠甲之下,兜鍪也与现在的不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身下战马高大威猛,身上同样披满铠甲,只有腿部部分裸露在外。
很明显这支魏军是精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名鼎鼎的虎豹骑。
凌统看到这里,心中一股凉意浮现,忍不住咳嗽起来。
魏军阵中一名骑士骑着战马缓步向前,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人的兜鍪上不像其他骑士那样后面垂着短黄缨,而是上竖一根赤铜色雉羽,很明显是这伙魏军的主将。
凌统转而望向魏军将旗,“玄甲将军寇”。
凌统未曾听过魏军有这么一位寇将军。
这名骑士走到中间,大声喊到。
“大魏玄甲将军寇封在此,广陵城已属魏境,尔等还是速速退回高邮,等待夏侯征东大军降临。”
凌统听了这个名字,略加思索就知道眼前魏将是谁。
原来是自己的老熟人原来的刘封,两人在孙刘联盟时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自然认识,没想到刘封现在改回了本姓,降了魏,还统帅这么精锐的部队,反观自己,从逍遥津救主之后,一直默默无闻,还在征讨山越时染病,在床上虚度光阴。
凌统笑了笑,回应道。
“寇将军可还记得凌某,我等曾一起奋战于荆州,既然寇将军在此,今日凌某就不叨扰了。”
说完凌统带着部曲退后几里安营扎寨。
看见吴军退却,寇封也带着玄甲营回到了营寨,两军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却互不侵犯,保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其实即便对方不是寇封,凌统今天也没打算进攻。
看了对面魏军的装备,凌统自知手里这两千多部曲不但无法攻破魏军营寨,甚至连胜利都很难做到。
看来是天亡孙韶,与人无尤,凌统也就顺手卖了个人情给寇封。
几日后,当夏侯称带着郡国兵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默契一幕。
眼见魏军增兵,看见了“征东将军夏侯”的将旗,凌统知道广陵已失,准备回军高邮。
这时候夏侯称却遣使邀请凌统一叙。
凌统未曾着甲,穿着锦袍,带了几个亲卫赴约。
夏侯称在见到凌统之后,解答了很多疑惑。
历史上的凌统从逍遥津之后一直没有什么记载,史学家一直在争论,凌统是病死于公元217年还是237年。
现在看见凌统病怏怏的,在这凉爽的秋季,还披的这么严实,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凌统这些年一直被病痛折磨,没有什么出彩的事情。
孙权将他放在高邮,也就是发挥发挥凌统的余热,用凌统的名字震慑住魏军。
效果的确十分明显,若是早早知道凌统卧病在床,夏侯称肯定稳扎稳打先去高邮,在顺流而下,四面合围广陵,有骑兵在手,孙韶哪里还跑的掉。
凌统是标准的国字脸,颇有威严,同时兼具着江浙一带的俊俏,很符合当前的审美,只是现在的脸上毫无血色,看着不禁让人唏嘘,英雄末路。
凌统放开亲卫的搀扶,抱拳向着夏侯称一礼,开口道。
“夏侯征东在此,想必广陵已失,凌某这就回高邮。”
夏侯称也回了一礼,开始劝道。
“称对将军仰慕依旧,若有机会与将军共事,愿以一郡太守之位相托。”
原先凌统是想以性命保全忠义,但是这太守的位子着实打动凌统。
凌统为了孙家奋战一生,也只是个偏将军,这两年才被提拔为荡寇中郎将。
更别说侯位了,要知道凌统可是身负拓土之功,也有着逍遥津拼死救主之功。
到头来连个杂号将军都没有混上,这悲催程度堪比赵云。
若是做了魏国的太守,即便凌统病逝,子嗣也有着更好的政治资本,毕竟一郡太守可是实打实的真两千石。
看见凌统有些动容,夏侯称趁热打铁,解下腰上铜铃,递给凌统。
“此乃甘宁贴身铜铃。”
同殿为臣,凌统自然认识甘宁那骚包的铜铃。
去年甘宁战死的消息传至江东,凌统也曾暗自拜祭过亡父,只言孙权有令,无法手刃仇人。
现在看到这铜铃,自然知道是谁斩杀了甘宁。
凌统接过铜铃,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说道。
“统替亡父,谢将军大恩。”
夏侯称一看,感觉上前扶起凌统。
“大魏能得公绩,胜过十万雄兵,还望公绩保重身体。”
凌统起身后咳嗽了两声,取下自己佩剑递给夏侯称说道。
“统愿为将军取下海陵,将军可持凌某佩剑接管高邮。”
看着凌统抱病,夏侯称心里难免有些恻隐之心。
但是看着凌统的身体,这可能是他最后可以为魏国做的事情了,况且拿下海陵,也更利于夏侯称表奏凌统为一郡太守。
于是夏侯称表奏凌统为下邳太守,让凌统带着本部人马,去攻海陵。
寇封带着玄甲营和三千五百郡国兵去西面帮助邓艾攻取堂邑。
夏侯称自己则带着凌统都佩剑和剩余五百郡国兵,前去接管高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