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静,山谷幽,这段时日对阿桐来说却像梦一般不太真实。住在仙家之地,上过仙家老巢,与她所依倒也是为她的是妖生中添了一笔浓彩。
不过仙妖终是殊途,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给无咎惹上的祸事,天宫的那位杀出来的郡主仙子,一五的言语一十的沉默,都让她更明白仙家之地却不可多呆。
阿桐百无聊赖的摊在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回去。但回去又得将主上送的刀要回才是,她一股烦闷郁结在心,心知那位无咎大人帮她的刀驱除邪气,却又不敢说些什么,毕竟一言不慎脑袋都得掉下来。
早讨晚讨终是要讨,她小嘴一抿,下定决心般的从床上弹起。
“现在就去将刀要回来。”她嘀咕着,大步流星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隔壁有岸殿里面亮堂堂的,门掩着一个小缝,看来无咎还未睡下。她清了清嗓子,本来迅速的步子有所迟疑。
“待会用言用语一定得谨慎,千万不要惹怒了他。”她暗自大气,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敲门。
她敲了三下,里面无任何反应。
四周静谧,崖下的溪水之声听得很清楚,谷风凉凉的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她再次深吸凉气,又敲了敲门。
“无咎大人,你在吗?”她张望着里面,从缝隙中望向里面探不出任何信息。
仍旧无回音。
阿桐踌躇了片刻,脸贴着门轻轻的将门推开,小声道:“无咎大人,小妖进来了?”
她走了进去,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床榻上空着,案桌前无人,会不会在书架后面认真瞧着书没听见声响?
她朝着书架走了过去,有岸殿的书架连着殿的顶部与底部,书架错落,宛如迷宫让人惊叹。阿桐仰着头看着那些如恒河沙数似的书籍,托起自己的下巴以至于不让它掉在地上。
“无咎大人,你在吗?小妖有事找你。”她穿梭在书架之中,抚摸着那些书籍。这些书架中的书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各类分类明确,什么卷宗案件、仙家心法、六界轶事,应有尽有。
无咎大人真真是一个喜爱读书的文化人!
“无咎大人,司神大人,,司神,,无咎?”
果真不在。
本想今日讨要短刀怕是无望了。
原本无咎不在不应逗留,但此刻的阿桐不知为何,突然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动一般,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怪怪的说不出来。
在这时,面前的书架像是牵引木偶般的向两边移动,一字排开,露出一面画着一棵梧桐树的白墙,那梧桐树画的栩栩如生,枝繁叶茂生机盎然,那画一笔一墨都透露着生动,仿佛描进去的是绵绵无尽的思念。
阿桐虽不懂画,但毕竟这是本家的梧桐,所以颇有感触。
被画震惊之后,阿桐才瞧见墙画的梧桐树之下似乎有一个东西。
她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仿佛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正与那东西相互吸引着。走近一看,却是一副卷着的画卷。
那幅画纸,纸张微微泛黄像是存放了许久,上面尘埃积后,仿佛许久未被人碰过。
阿桐鼓起腮帮子朝着那画用力一吹,灰尘漫天的飞,她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好家伙,这灰尘多得能与她的飞絮相较了。
画就挂在墙上,它似乎在呼唤着阿桐,渴望着她的触碰。
她轻轻伸出手去,朝着那发黄的画纸碰去。指间接触到那泛古的纸张,一瞬之间,本捆绑好的画卷霎时打开,缓缓地在她的面前。
画,展开了。展现出来的是画首的蓝天碧云,以及慵懒倚靠在大石头上的少女。
她紧盯着那画,双目蹬大,惊呆不已。
那画中之人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阿桐惊得呆住,没有任何动作,眼神只痴痴的瞧着画中这个长得与自己一样的女子,疑惑丛生。
那画中的与她长得一样的女子,双目轻闭,嘴角带笑,两个小小的梨涡更显假寐着的人生动照人,画师的功夫极其了得,细至睫毛,大至整个画中布局都画得极为逼真,仿佛这个女子就在你面前一般。那画中景色好无刻意,却无处不在的衬托着那女子的美,恍若是画师的故意为之。
她从未这般端详过一幅画,这女子如此像自己,却又如此不像自己。
从未有人给她画过画像,莫非,这画中人便是无咎的那位故人,春神朝夕?!
她惊,无咎将自己错认,将自己带回曲径通幽,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朝夕。这奇怪的错认终于有了解释,这春神朝夕的确与自己长得相似,怪不得他会认错。
不过,这也太相似了吧,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自己进入了画中一样?
惊,实在是大惊,世上怎会有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画卷展开之后与墙上的画融合在一起,极为相得益彰,仿佛画中女子就是在这白墙之下的画中躺着一般。
画中画,意中意,可见画师用心之良苦,布局之深。
“你看见了?”一阵声音从后面传来,阿桐猛地一哆嗦,本就惊魂未定此番更是又上了一重。
无咎出来在后面,原本一字排开的书架不知何时又回到原处,挡住殿内的亮光,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模样。
“无,,,无咎大人。”她连忙开口,心中担忧这位他会因为自己私闯有岸殿而发怒。
无咎紧盯着那幅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像是见到旧物一下往日记忆均数浮现脑海,脸色暗沉。
良久,见她未开口,他转身看向她:“见到这幅画你难道没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自然有,并且是一大堆。
“无咎大人,画中女子便是春神朝夕吧?”
“是。”他点头,脸上平静并无波澜。
怪不得他将自己错认成朝夕。
得到确切答案阿桐的思绪有了些许清晰:“之前听大人说春神本家也是梧桐,她与我长得如此相像,会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或者妹妹?”
若不是孪生姐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连本家都是一样的。
听他这般说,无咎脸微沉,许久未说话。
阿桐察言观色,怕是自己言语有不妥之处,她赶紧解释:“小妖并非是故意与春神攀亲戚,只不过见到一个与自己如此像的人惊住了而已。小妖与春神相似,若说不是血亲怕是有点说不过去。”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画中之人就是你吗?”
“我?怎会怎会,小妖并没有留下什么画卷,也无人给小妖画。再说,在天宫之时大人你还亲口说过我不是春神呢,你难道忘了吗?”
无咎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激动,但却压制着不让那情绪表露出来。
“那只是给火神的搪塞之言。”
搪塞之言,那感情这司神还以为她是春神呢?
“不不不,无咎大人,小妖确不是春神。见到春神的容貌小妖的确惊了惊,不过细细瞧来,画中之人与我倒是又有不同。”
反驳了半天,无咎也无反应,只是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得她发怵。
“你说你不是朝夕,可又为何能够打开这幅画?”无咎逼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周身寒冷。
“大人什么意思?”
“这幅画被她下了禁制,只有她与我才能打开,你若不是朝夕,又为何能开这幅画?”
千年来,他心里的梗一直存在,他不敢打开画,更不敢看着这份回忆,他只能让自己在六界道途之中不停歇的寻找,像是弥补,又像是无尽的惩罚。
画卷染灰,可笑他却不敢扫,他期盼着终有一日,那个人会回来,亲手打开这幅画。
而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若不是这几日的了解知道无咎是个极正经的神仙,她都会以为方才的话乃是在打诳语,可偏偏这位无咎大人不像是一本正经说谎的样子,这让她着实觉得伤脑,无法解释。
她虽丢失过一段记忆,但她却清楚的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身上的妖气。她本就是一只原原本本的妖,怎的非说自己是神仙?
“夜深了,大人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被人认错的感觉极不好受,心里闷闷的。她从他面前走过,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不敢承认?”他看着她,低沉道,“你故意将我忘记,连一点赎罪的机会也不给我?朝夕,你可以将我忘记,可你却不能将自己的姓名忘记。”
阿桐心里窝着一股火,但奈何担心自己生气会惹了他威胁到自己小命,还是咬牙忍了过来。
她将情绪收了起来,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无咎大人,小妖极为理解你的心情,画中女子与小妖相似也怪不得你会认错。没事,小妖重活之后修的就是平心静气之法,今日举动小妖不会放在心上的。”
“对了,小妖今日找你便是想取回短刀,小妖可能要家去了。不过大人的救命之恩我亦是不会忘记,小妖会帮你寻到那位春神,正好看看那个和小妖长得相似的女子,琢磨琢磨这其中是什么来头。”
她说得认真,毕竟无咎也挺严肃的。
“你要回去?回猗天苏门见九傅吗?”
九傅?九傅是哪号人物。
她呆,不明所以。
只见无咎手中缓缓变幻出一个东西,那东西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短刀,不过那刀似乎有些不一样,散发之气柔和了许多没有初拿到手那般阴沉。
无咎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接过她的手将刀放在她的手中,声音放缓了许多:“我知道你忘记了之前的事情,你不知道自己就是朝夕。没事,我已经找到你为何会由仙化妖的原由。”
“今日我去了妖界,打听了你在妖界的下落。你血液特殊自然好查,你从天牢逃出被九傅所救。九傅几千年前也曾是九天仙君,长期在仙妖边界守着,为人正直刚正。他同我说,见到你时你已是奄奄一息,身上仙气溃散,为救你性命只能引妖气入体,这才使妖气吞噬了你的仙气,化仙为妖。”
“朝夕,你能够忘记一切但唯独不能忘记自己的姓名,你可以恨我,可是却不能让这恨包裹你的整个生命。”
静,他话语刚落,整个大殿都静得出奇,仿佛都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
阿桐好一半天也没有说话,瞧着那副样子似乎是听傻了。
无咎的分析可谓是头头是道啊!可这与她有什么干系!
她从不认识一个叫什么九傅的人,更没有他救了自己一说。什么吞噬仙气化仙为妖,她阿桐可是正正经经的一只树妖,生在桐树林的树妖!
口不择言,当真是口不择言,这位司神大人如此怀念故人,竟得了失心疯!
“小妖听不懂大人的话,小妖也不认识什么九傅,无咎大人弄错了。”她第一次板着脸如此严肃,保不保命的此刻且不说,这平白一直说她自己不是自己的人,真是可气。
“弄错了?若是弄错为何你会有那样的血,连炎奕都会以为你就是她;若是弄错,为何你能够打开这副画,这画明明就只有我与朝夕二人才可打开;若是弄错,为何九傅会口口声声的说当初就是他救了奄奄一息的你!你若不是,又会是谁?”
他逼问。她是朝夕,并不是什么妖精,是九天的春神、是万木之神。
她忘记?还是装作忘记?不管怎样,她仍然不能丢弃这个名字,那个她曾经说过,很喜欢很喜欢的名字。
阿桐气急,没见过这样的人,一股脑给自己安排个名字,还说得有理有据。
“我是谁,司神听好了,我叫阿桐,是倚天苏门的一只妖精,从小长在桐树林,但却不知为何丢了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姓名与烧了桐树林那一场大火。我不是谁,也不是什么春神,就算她与我长得一样那也不能说我是她!”
她从未这样发过脾气,几乎是怒吼出来,双眼瞪得老大。
修行不易,她最不喜动怒,今日怒火中烧实在逼不得已,管他三七二十一,她就是阿桐,那春神的名字不能忘记,难道她就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吗?
底线,再痴的人也有底线!
“刀既然已经得了,那小妖还是回自己的妖界吧!”
平日里她没多大骨气,今日却是刚得很。瞪了一眼无咎便转身离开。
错落而建的书架实在是碍目,许是她气得神志不清,绕了许久才绕了出去。
脚下步子大步流星,这次出了曲径通幽便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确实会折寿!
她想着,正推开门,只见被她刚推开的门一下猛地关上,吓得她一惊。
后脊一阵凉风嗖嗖,她觉得不妙,缓缓转头只见无咎已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色暗沉。
四周安静无比,谷外面传来林中鸟的躁动之声,像是预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还有一个办法。”
“?”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确定你就是朝夕。”他声音低沉,紧盯着她的眼睛,寒冷得有些可怕。
话语落,只见无咎大手一挥,阿桐上半身的衣物顷刻之间便像花瓣一样被剥落在地。白皙的皮肤与那柔软雪白之物尽收眼底。
她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仿佛疯了一般的人。她傻了,彻底傻了。
只见许久紧盯着她的胸口,像是在确定什么一般,大手覆了上去。一阵温热的气息从手掌从胸口传入胸腔,渐渐的,她的心跳之声听得极为清楚,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
万籁俱寂,仿佛案桌上点的白梨燃香都静止了。
无咎紧盯着她胸腔的位置,脸色忽地很沉了。整个人如同魂魄抽离一般没了精神,失了心智。
突然,一阵尖锐的撕拉之声,阿桐的短刀再次刺进了那个原本就有的伤口。
她惊恐着、颤抖着看着自己的刀,不知是面前的人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血液染红了无咎的衣衫,那样的刺眼。
可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目光仍旧紧紧锁着那空洞之处,仿佛那刀刺的不是胸口,还是心脏。
阿桐颤微的抽出刀,捡起地上的衣裳慌乱的穿上。瞧着那鲜艳刺目的一片血红,心惊的推门而去,飞奔离去,再不见踪影。
直到她离去很久很久,无咎才缓缓的动了动手,似乎是伤口的疼痛,但却又不是,他难受的蹲下了身子半跪在地。
......
察觉到不对劲,一十从无际崖飞向有岸殿,只见有岸殿的大门是敞开的,他急急忙忙的走进去,只见无咎半跪在地上,束着的头发微微凌乱,遮住了半边脸看不出神情。只是那衣衫上的血渍太过于显眼刺目,一十赶紧跑了过去。
“幽主!”一五见不对劲也跑了过来,见到自家幽主这番情景慌得不行,在门口就开始哀嚎,“您这是咋了!?”
无咎不言。一十瞧着他周身气息说不出的颓然,与他平日里完全不一样。
“是阿桐姑娘伤的您?”阿桐慌乱的逃离一十看在眼里,能伤他家幽主怕是只有那逃走的树妖了。
他没说话。
“乖乖,又是那个女娃子,我忍不了了,这就去将她捉回来!”
说完,一五便跑了出去。一十倒是比他哥沉着不少,冷静的将无咎扶了起来。
“伤您的还是那把刀,幽主,阿桐姑娘她恐怕不是您要寻的人。”
无咎脸色苍白,良久,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眼神既悲凉又藏着一分惊喜:“没错,是她,我没有找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