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五年又三个月零七天,这就是约瑟夫生命的全部。
作为极少数选择在少年时期接受保瑞森疗法的人类来说,这个寿命已经可以说是举世瞩目的奇迹了。
他既没有因为神经过度生长而变成疯子,也没有因为端粒的不稳定变成短命鬼。
面容凝固在了十几岁的少年时期,直到现在他躺在这套带有全自动医疗系统和人工智能的病床上,蓝色的短发和金色眸子依旧闪烁着生命的微光。
可是,他已经看到了死神的面容,感受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感召。
微风吹过,窗外的树木沙沙作响,阳光照在约瑟夫的脸庞上,热量让他浑浊的眸子微微亮起。
医疗无人机飞来,红色的扫描光线掠过约瑟夫的身体,黄色的光芒在无人机的头部不断闪烁,直到约瑟夫挥手将这个小东西驱赶到一旁。
躺在病床上,唯有回忆过去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不是只会喘气的尸体。
在这过去的漫长岁月——不,应该说是短短一瞬,他成了人类联邦网络领域的领军人物,亲手开发了现在风靡了整个联邦数千个星系的沉浸式游戏系统,神童之类的荣誉已经多到让人感到麻木,金钱也不过是“够用就好”的程度,多出来的部分全部被他投入到系统的开发。
无人机执着的在四周飞行,按照既定程序扫描着约瑟夫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迄今为止所有的药物都已经尝试过了,不过约瑟夫拒绝了冷冻保存的建议。就算这个计划侥幸成功保他不死,他也没兴趣用现在的大脑见证千年万年之后的世界,渺小无助的感觉会轻而易举的逼疯一个原始人。
比世界快一步就够了,正正好好。
继续在记忆的长河中逆流而上,成为那个凌驾于自我之上的旁观者。
他既是主要开发者,也是游戏中的玩家。
无数次的向着不存在的神明发问,我们究竟生活在哪里?带上头盔,躺进游戏舱,我们究竟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量子网络已经覆盖了联邦全境,就在他回忆过去的这几分钟内,就有超过千亿智慧生命体在游戏内拼搏,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曾映入约瑟夫的眼中,当然还有对开发者的骂声,不过骂声也算是人生的一部分,毕竟这世间万亿同类,如何做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呢?
那当然是做梦。
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费力的呼吸着愈发粘稠的空气,约瑟夫在窒息和清醒间徘徊不定。
兴许下一秒死神就会把他带走,又或许这个破烂躯体还能再撑上几天——后者可能更加痛苦。
病房门打开,他的第五任管家走了进来。
说是保姆也可以,他上百次指挥对方去楼下买泡面,他至今还记着牛肉面的味道,以及对方气喘吁吁的模样,但毋庸置疑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同伴,不仅仅是利益上的联系。
什么也不去想,不想说哪怕一个字,约瑟夫只是静静地看着身着西服的老管家走进病房,无人机替他消毒。
管家走到床头,俯身说到,“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
“他们......没有阻拦你?”
“过程非常顺利,没有任何阻碍。”管家虽然已经白发苍苍,但言语间的力量感却比少年模样的约瑟夫强上不少。
他早已经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末路,不过亲眼目睹这种差距还是让他不禁苦笑。
“老了......不服不行啊。”感叹了一句,约瑟夫把视线移动到窗外的树木上。
蓝铁木,这是从其他星球经过基因改造移植过来的树木,基因改造在这个时代早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几百年前人们担心的各种灾难都没有发生,成了科幻片永恒的卖点,在大荧幕上循环播放。
基因优生学在很久以前是讨论的热点,之后也被法律明令禁止,存活至今的只有保瑞森疗法,而且风险极大,平均每年都会制造出几十个有着亿万身家的疯子,端粒异常可能引发无数种副作用。
约瑟夫都不敢相信自己在死前居然还在想这些无意义的东西。
他此时的感觉就像是在水下呼吸,压进肺部的没有氧气,只有绝望,平静又冰冷的绝望。
“把那个东西给我吧。”
约瑟夫缓缓伸出手,管家迟疑了一阵,他看着不远处的医疗无人机,还有其他维生设备,所有曾经闪烁着绿色光芒的地方如今都被令人不安的深黄色所占据。
一般情况下,现在病房里应该都是刺耳的警报声了,随后整装待发的医生们会冲进病房,用尽浑身解数同死神战斗。
当然,也有人坦然接受死亡,不愿再做任何挣扎,约瑟夫就是其中之一。
这并非是屈服于命运,只是清楚的看到了生命的极限,希冀神话中的永恒和不朽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才是真正的蠢人,约瑟夫不愿意当那个蠢人。就算是死亡也不可能让他改变主意。
“是。”管家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圆金属片。
这是进入游戏最方便的途径之一,。
他将亲手送走为无数人创造了另一个世界的人物,按照约瑟夫的嘱托,这里不会有人哀悼哭泣。老管家低下头闭上双眼,静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约瑟夫拿过登陆器,贴在自己的太阳穴处,安祥的闭上了双眼。
“滴————”
悠长的声音,还有唯一闪烁着绿光的登陆器。
几秒钟后,登陆器上的光芒也熄灭了,电子合成音从中传了出来,“与服务器连接异常,请重试。”
他要前往自己创造的世界。
游戏界面在眼前闪烁,意识在无尽的时空隧道中逆行。
“欢迎来到虚数空间,您是这里的第一位......来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