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家门，边脱外衣边往里走，一路的外套和鞋袜铺了一地。奶奶从房里走出来，一路捡着沾满汗味的衣裤鞋袜。

“你看看你，丢了满地的衣服。”

“玩的累了，就想着直接睡觉了。嘿嘿！”

“那也不能都脱了，大晚上的非冻感冒了不可。”

“不穿了，衣服这么厚，穿起来好麻烦，反正起床还是要穿的，今天晚上就不穿了。”

奶奶叹了口气，无言以对。手里的衣服一件件地放在了我的床头衣架上，走出门前还不忘叮嘱，“晚上睡觉记得一定要盖好被子了！注意睡相！”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要睡觉了……”顺势把被子裹着滚了一圈，就差扎上线成了一个粽子。

“就你这睡相，半夜踢被子滚下床的话，能活活把你冻醒——”

奶奶不动声色，走过来想要把我裹紧的被子铺好。

见状不对头，我连忙阻止奶奶走过来，“奶奶，我脱得赤条条的呢？你别过来了。”

“怎么，奶奶以前给你手把手地换尿布、擦屁股，现在就见不得了？”

听着奶奶一本正经地说着，脸刷一下马上红了起来。

“奶奶，我自己晚上会盖好被子的，你别担心了。”

“你这孩子，脸都红了，害羞个什么劲儿。”

奶奶没有再说什么，笑着退了出去，只是顺带合上了房门的时候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但房门却并没有关紧。

看着奶奶已经走出了房间，我仍旧不太安心，后悔自己回到家就脱光了衣服，在奶奶面前出了糗，裹着被单，赤着脚把房门给关上了。

躺在床上一会儿，两只手无处安放，身体感觉热起来，才松开裹紧的被子。

玩累的我原以为很快就能睡去，辗转反侧，听着老木床咯吱咯吱的声音，却仍旧无法入睡。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仍旧想着爸爸妈妈，想起那天他们背行李离开家的样子……

和爷爷奶奶摊了牌，我也知道了爸爸妈妈的打算，他们已经做了决定，并不能改变什么。那天晚上不过是通知了爷爷奶奶他们的决定。

有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不在爸爸妈妈的考虑范围之内；有时候又在想，我是不是爸爸妈妈主要的考虑对象。我一直很迷惑，我想要的和爸妈期望给予我的，根本不一样。应该说，绝大多数父母和孩子的所给所得，都不一致。年轻时，父母想用生计替换陪伴；老的时候，多想用陪伴替换生计。这是多少年来的传统社会风气，如是这般、循环不息。

我多少次感慨人生这样的变化，依然担忧自己以后也会和父母的决策那样，成为现在我最不希望的父母。

坦白的那一夜，妈妈比平常花了更多的时间哄我睡觉，但听到不久之后爸爸妈妈就要走了的消息，我心事重重睡不着，但不忍心妈妈一直哄着我自己没法睡觉，只能做好心里斗争暗示自己赶快睡觉。最后，我向自己举了白旗，只能假装睡去。

感觉着妈妈的味道从我的床边慢慢移走，我不敢睁开眼睛。爸爸从屋外走进来，轻声问了句，“杆子儿，睡着了吗？”

妈妈停顿了一会儿，开口回答：“好不容易睡着了，咱们说话走路轻一点。”

“好！”爸爸走在前面，妈妈跟着轻轻退出去，“我们晚上收拾收拾带过去的衣服行李什么的。”

一听见爸爸妈妈说要收拾行李，我的眼睛立刻睁了开来，光着脚丫子，一步一步踱到关着的房门处。我不敢开门留缝，怕屋内昏黄的白炽灯光照到我的房间里面来，被父母看见我还没睡着，免不了一顿说嘴。另外，我是在好奇，父母为什么要大半夜收拾衣服行李。听他们两人的说话语气，感觉很快就走了一样，我越想越不放心。

“这么晚了，明天早上在收拾吧！”

“明天还要把地里的洋芋收回来，菜地里也要喷喷药了。以后不在家，地里的活儿，咱俩也帮不了爸妈什么了。趁现在，能做的多做一点，没什么的，心里也安稳些，好受些。”

“那就起个早，收拾吧！”

“起早收拾，那杆子儿就知道了我们明天下午就走了。要是他哭闹起来不让走，怎么办？”

“哎，杆子儿不至于吧！你看他，晚上听我们说这件事，态度不也挺好的。不至于哭闹不让咱俩走吧？”

“我儿子我清楚，他只是闷头不说罢了。要真知道了，心里不定怎么难受呢！”

“就你们爷俩，一个脾气，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不让别人知道。杆子儿，他还是个孩子。以后咱俩不在他身边了，他该怎么办呐！”

“以后不在他身边，只能靠他自己了。不过杆子儿学习成绩好，从来也没让我们操过心。想来应该过段时间就能适应了。”

“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以后不能每天都见到儿子了。”

“别想了，你难道希望咱们儿子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咱儿子，值得更好的未来。”

“是啊，每次看到家里满墙贴满的奖状，我心里就高兴。隔壁虎子他娘回回见了这些奖状，就没有一次不夸的。”

“是啊！咱们的儿子，都让我们都骄傲了这么多年了！”

“可是我们做父母的，却没有让儿子引以为豪。我们……哎……”

“别想那么多，等去城里打工挣到钱了，让儿子以后努力考上个好的大学，也有钱继续读书读下去。”

“嗯，只要儿子争气，不管多难，都要供他读书读下去。”

“咱们山里人，什么苦都能吃得，就是吃不得没文化的苦。咱们可以苦一辈子，不能让儿子和咱们一样苦日子过着，总要出去见见世面的。”

“对啊，都是为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