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墙外面,我迟迟不敢推门进去,像是老鼠偷油一般,凿穿了墙壁,漏了些光亮在门口,照在身上,不安地来回踱步,心中却不断猜想。
院子里风吹过晾干折旧的蓝白色校服,响起了风吹衣袂簌簌的抖动声,搅乱了心绪。害怕顾霖他们不在家,我不敢贸然走进去;更害怕顾霖她们在家,推门进去面面相觑更加尴尬。
走到一边,靠着墙角,顺手拔了一株蒲公英,带了朵小花,却没有伞兵,现在还不是播种的时候。
坐杂草地上,草叶像硬刺一样戳痛了脚踝,猛地站起来,没有站稳,竭尽全力把全身依托在土墙上,最后还是弄出了撞击的声响。我拍了拍身上的墙灰,整理了一下衣服,可裤脚衣角上的褶皱还是没办法拉平。
“霖霖,外面是不是有人啊?”墙的那一头传出了一个慢慢悠悠的老人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这一声像一针强心剂一样,顾不得身上弄脏了的地方是不是已经整理干净,便准备悄悄地回去了。
“谁回来我们家啊!”顾霖青涩的声音对比起老人家来显得非常有辨识度,但听她的话里却透露出一份斩钉截铁地语调来。
“你还是出去看看吧,奶奶脚走得慢。”老人家的话混着一停一顿拄拐敲地的声音,缓慢平和的背后隐隐感觉到一股苍凉的拖音。
“奶奶,你先回屋里面去吧,外面风挺大的。”顾霖的声音愈来愈清晰可见,想来她已经快步走出了家门,准备出门看看。
“你记得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我好想听到了什么声音。”老人家的话不紧不慢地陈述着,像电影里旁白的解说者。
“我知道了,奶奶,你别急,我马上出去看看。”顾霖安慰着奶奶。
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我才发现她们家平日里鲜有人登门,不免一阵唏嘘。
“如果有人敲门,主人家没人应门,这是很没礼貌的事情,你要记得。”老人家的声音已经有些散开了。
“我现在马上去,奶奶你放心。”也许是祖孙两人生活的久了,顾霖的说话方式也沾染了她奶奶的语气,不紧不慢却又张弛有度。
我不敢在多逗留,马上踮起脚步,快速而悄然地离开了这里,我必须要快,才不会被顾霖发现,她们家周围没有紧挨着的人家,貌似这一小片空旷的天地,仅属于祖孙两人。
回家路上特意绕了一个远路,经过虎子家,看见婶子拿着鸡毛掸子站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写每一个字,连我看着都感觉瘆得慌,但又不敢上前说嘴,实在是害怕这把火又会烧到自己身上来。
家里的屋顶上飘起了烟,不知道奶奶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跑回家里去,奶奶在灶台上做面点枣花馍,枣糕的香味已经渐渐成型,飘得院子里都是。看着奶奶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心里泛酸,无法言说。是否幸运,是看自己怎么想的。
以前,也许,我是缺爱的,比起很多人来说。
现在,也许,我是幸运的,比起很多人来说。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在外面走累了,回到家里,能吃上一口奶奶做的枣花糕,心里实在是美滋滋的。
没过多久,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碰巧看着父亲母亲从外面回来,站在院门口,阳光洒在所有人身上的样子,温暖而和煦,渺小又幸福。
39带着父母往前走
村上通往镇子火车站的路只有一条,实在难走,跟着父亲母亲走了许久,都不见路尽头,垂头丧气的,却又无可奈何。
父亲母亲的身影已经不在我的视野范围内,难道我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吗?难道我连简简单单的送行都做不到吗?我到底能为父亲母亲做什么?内心极度不甘心,一遍遍拍着自己的大腿,自责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走个一小时的路就浑身没力气了。
准备回学校走一段退一段的犹豫不决,几近崩溃。
“颜星,你真没用!真没用!”往回走的这几分钟,脑海里这个声音一直来回响着。
我咬着牙,狠了狠心,回头继续朝着父亲母亲的方向狂奔,我不敢大声呼喊,只能憋了一股气给自己加油,努力往前跑着,发泄着心里这些让自己后退的负面情绪。心情越激动,脚下的路,逐渐地往前方延伸。
我不知道父亲母亲走到哪里去了,但我知道他们两个人一定就在这条路的前面。
路旁的岔道有个土堆垒高的小山坡,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快到坡顶的时候,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坡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坡顶,有了目标便来了力气,一口气冲了上去。
我踮起脚尖,跳着老高,看着这条蜿蜒的山路绵延到远处,努力地转着眼睛在寻找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和母亲的身形和声音,如蛆附骨、如影随形般伴随着我的成长,他们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和熟悉,孩子和父母就像是游鱼和流水的关系,很多人认为游鱼的天生天赋源于对水的掌控力,倒不如说鱼儿依赖于水,从而自然不刻意地会去了解水的全部。
果不其然,距离大概十几分钟的脚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林叶间穿梭着往前走,没有看到头,两人肩上的行李和大背包的高度早已超过了父亲母亲的身高。即便如此,他们两人仍旧以可见的速度往前疾行着。
我不由地笑了起来,一定是母亲,平日里就是这样风风火火,做什么事情都特别快,眼下赶车的情境也是这样,似乎身上背包的重量在疾行的过程中,能够被他们俩遗忘了似的。
父亲母亲从来没有戴过手表,现在的我曾经给他们两个人各自买过对表,可从未见他们戴过。曾经追问过他们两个人为什么送他们手表从来不戴,还以为他们不喜欢这些东西。父亲开门见山告诉我:“我们都是一辈子的庄稼人,不兴戴这个,两条表带勒紧了手腕,手腕硌得慌。一旦挽起袖子,露出一条黑粗黑粗的手臂,上面带着块手表,别人看着别提多膈应了。再者说,戴上这个,下地干活多麻烦,夏天的时候风吹太阳晒的,容易坏。这个表什么的,看个时间,我心里还要仔细看一看表盘上的时针分针具体指向哪个数字,算一算现在是几点几分,我脑子转的没那么快,出门在外看时间索性抬头看一眼太阳在哪个方向,大概时间也就知道了。这不比你这个手表好使!”
我无法理解父亲想问题的逻辑,现在天底下有几个人会说看时间太阳比手表来得太容易,又能有几个人能抬头看一眼太阳就知道当下几点钟,摇着头叹了口气,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母亲的行径和父亲大不相同,却也同样让我大掉眼镜。母亲平时一点儿都不热衷带手表,只是小心翼翼地收到盒子里去,一到逢年过节的时候,这些个小东西到成了母亲手里的香饽饽,见亲戚见朋友的时候就故意戴着手表露着手腕,端起架子到处显摆,逢人就说“这手表好使,我儿子孝顺!”我也不能拆母亲的台,每次见着亲戚朋友,应和着母亲的话茬笑笑不说话,但私下里听着母亲的吹嘘,仍旧是美滋滋的,天底下又有谁不喜欢被别人戴高帽子。更何况,这还是我妈!
我也同样问过母亲,既然你喜欢戴手表,那平日里就养成习惯一直带着。母亲理所当然地列条条列陈平时戴手表的各大罪状,听来听出终归是一条:“戴手表洗衣做饭有多不方便。”我低头嘟囔着:“现在洗衣服洗碗都有洗衣机和洗碗机的,不用人来洗了。”回头迎来了母亲的怒视。天底下的妈好像都会嫌弃机洗没有手洗洗得干净。
他们的生活方式总好像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进步,我总有时候需要停下生活的脚步,回头带着他们往前走,跟上时代发展和社会进步,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日常行为,让他们俩被时代所接受,建立起父母对新城市的认知和改变。
孩提时代,父母的思想总是左右着作为儿子的我,他们教会了我怎么走路,怎么了解认识这个世界,存活于这个世界。现在,是时候了,我们眼中的父母也需要我来带他们走的时候了。
40一碗糖水
山坡上已经能看到父母的身影,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前小跑着,追赶着父母的脚步。我不敢多有停留,父亲母亲的脚程有多快我心里门清,恐怕我多休息个三分钟,可能就要多跑着走十分钟。
紧赶慢赶的,终于接近了父亲母亲的身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用那么紧绷着只顾着往前一路小跑了。
在距离父亲母亲一个拐角的地方停了下来,探出头去看见父亲和母亲放下行李,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休息着。我心里如释重负,腹诽着:走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你们终于休息了,还以为你们力能扛鼎气盖世,走多久都不会累的,两个人两条腿简直就是两个小马达,噔噔噔地只顾着往前冲。
父亲解开了外衣,母亲解开了袖子,两个人靠着大石头坐着,没有说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茶水,我不敢靠的太近,好像做贼似的心虚。扶着路旁的一棵树,可以休息一会儿。心里害怕,今天下午上课怕是不能去上了。虽说和虎子已经打过招呼,向老师请了假,但是爷爷奶奶并不知道,万一露馅了,估计又要面对另一番****了。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兴许,老师以为我回家了,爷爷奶奶以为我还在学校上课,只要我今天放学按时回家,应该就会相安无事的。
想得入了神,父亲母亲已经重新收拾好行李,准备继续赶路。我很想帮他们提一些包袱,虽然我有自知之明我拎不了太重的东西,可心里仍旧渴望能够帮到他们一点,心里会好过些。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到了镇子上,路上已经陆续看到有其他人同样往火车站赶车的,心里稍稍感到有些欣慰。临近目的地的时候,潜意识地总会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快到了,抓紧赶路,再走一会儿,再走几分钟,几步路,几秒钟,总该到去的地方了。有了这样的期望之后,后面的路相对就没有那么难走了。
临近车站,镇子上形形色色的人陆续多了起来,街道上的小摊贩也在卖着各色各样出门必带的行李物品,很多我重来没见到过,不知道干嘛用的东西,心里好奇想去看看,但是看着父亲母亲一股脑地只顾着往火车站走,心里欲望的火苗便被扑灭了大半,只能紧紧跟在父亲母亲后面,害怕在跟丢了。
镇子里不像是山路,只有往前走和往后走,走到头总会走对的,但镇子里四通八达的都是路,走错了感觉容易迷失,而且平常东南西北分得清清楚楚的,镇上人一多,早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在哪里了。
看着父亲母亲往前走,岔路多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哪条路走,父亲母亲随身携带着那么多的包袱行李,禁不起瞎转悠,只能找镇子上的人问问看看火车站怎么走。
父亲母亲走到街角,放下行李,母亲在一旁看顾着,父亲去找人问问路。
没过多久父亲回来了,两人交流了几句话,背上行李继续朝前走。
我准备继续跟上去,街角有个看起来年纪很大买糖水的老爷爷拦住了我,“孩子,你是不是迷路了?”
看着父亲母亲已经收拾好行李,我急于摆脱老爷爷的问话,连忙摇摇头。
“孩子,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迷路了,没关系的,我看你在这块地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老爷爷慈眉善目地打量着我,意味深长地问着我。
我看着满头白发的老爷爷,心中不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爷爷看着我犹疑再三,耐着性子和我说:“小孩子在外面迷路了,一定要找能帮助你的人。”
老爷爷看着我,眼神指了指不远处有个车站附近的派出所办事处。
我摇摇头,说道:“老爷爷,谢谢您,我没关系的,没有迷路。其实我是——”
话说到嘴边忍住了,还是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但是前面,父亲母亲也已经走远了,这个节骨眼儿再不跟上可能跟不上了。
老爷爷拿着一小碗糖水递给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伸手接过来他的糖水,没有喝,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摊位的桌子上。牢记着父亲母亲的话,我没敢喝陌生人给的东西,虽然眼前的老爷爷慈眉善目,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坏人。
“老爷爷,其实我是想去火车站,你知道火车站在哪里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转移话题,便开口问他,其实我只要跟着父亲母亲走就可以了,最后肯定也是能到火车站的。
“小小年纪,你为什么要去火车站呢?”老爷爷坐了下来,伸手示意也让我坐下来说话。
“我就想看看去火车站怎么走,因为……因为……听说火车站有很多人。”我看着老爷爷的眼睛,想从他眼里找到什么,到最后只是抿然一笑。
老爷爷也盛了一碗糖水,自己抿了一小口,继续说道:“是啊,火车站里有很多很多人,去那里很容易走丢的。”
“没事的,我不进去,我只是在外面门口看看。爷爷您知道从这里怎么走吗?”我双手抓挠着膝盖,呼吸加重了些,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孩子,别害怕,爷爷不是坏人。如果你真想去的话,爷爷告诉你。”老爷爷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窘迫和猜忌,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谢谢爷爷了!”没等到老爷爷继续问下去,我就开了口。
老爷爷一脸笑着,似乎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却没有说破:“往这条路直走,看到一家卖花的右拐直走几分钟就走到了。”
“真的吗?”我不敢一下子完全相信老爷爷指的方向。
“真的,不过你要答应爷爷,如果有事情,一定要及时找警察,车站里有很多警察叔叔在巡逻的,有什么难题找车站里的巡警就可以了。”
“好的,爷爷,谢谢您的提醒。”我起身准备离开,爷爷也起身握着手指,伸出了小指头,意思很明显。
我便和他勾了勾手指,像是做出了一个约定。爷爷笑着把小碗收拾好,我便欣喜若狂地往前跑去,爷爷在身后笑着点了点头。
顺着爷爷给的路线,没跑多久就看到了火车站几个大字,一路奔跑终于到了心心念念的火车站,不知道父亲母亲是不是已经进站了。
正当愁眉不展的时候,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我循声看过去,果然找到了母亲和父亲,之间他们俩正从火车站进站口往外走来,听见母亲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什么火车站引导人员,个个态度都这么差,说两句动不动就把人往门外推,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还说没有取票就不能进站,我第一次坐火车怎么知道坐火车要先取票,多问两句取票在哪里,就不耐烦地把人往外面推,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我算是见识到了,这些人都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不成,个个都是趾高气昂的活祖宗,以后谁还敢来坐这里的火车……”
母亲的骂骂咧咧个没完,我已经习惯了,想是父亲母亲进站没取票碰上了个态度差的执勤人员,两个人杠上了。携带着这么多行李,父亲母亲肯定是占了下风。
41温暖的传递
跟上父亲母亲的脚步,来到了火车站的售票大厅,这是一个超级空旷的大空间,里面没有一根柱子,只是一个个红色的窗口外排这一条条的长队,让人看一眼就会失去排队的冲动。
父亲在售票大厅的一角看顾着行李,母亲则是去排队取票,我站在隔一排的队伍后面看着队伍一点点地往前推进,身后不断有人催促着快点快点,着实让我心里不安,担心父亲母亲排着长队怕是要错过这趟火车,我不能对自己说稍安勿噪,因为即使取到了票赶不上火车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排了二十分钟的队伍,我想偷个懒儿,身体轻轻靠在队伍前面的人的鼓起的大背包上,借力靠着休息一会儿,没多久隔壁母亲的队伍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我惊讶得愣了神儿,自己队伍前面的旅客往前走了几步,靠着的大背包也往前移动了,我没及时注意反而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
一个孩子摔倒在地上,姿势搞笑,一下子引起了周围人群的哈哈大笑。身边一下子围成了一个小型的圆圈,感觉此时的我像极了马戏团表演的猴子,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我没有顾得上周围的目光,小心揉揉屁股和腿脚,慢慢地站了起来回到了队伍里。
母亲只顾得能够快点取到票,并没在意身后发生的事情。
但转眼间,母亲愤怒的声音一下子传过来惊动了我,我走到了队伍前面,靠近售票窗口,看见母亲一脸火气地冲售票员叫喊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售票员一脸淡漠地样子,一个眼神都没有瞥过来,手上的工作仍旧不停地做着,明显习以为常的表现。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母亲,扶了扶桌上的麦克风,把它扯到嘴边,语气淡然地说道:“这里是改签和退票专用窗口,想要取票的请到其他窗口。”
“什么!”母亲明显不接受售票员的解释,脸一下子沉了,忍着怒气,耐着性子想在售票员这边争取一下,“我已经排了很久的队伍了,能不能行个方便,帮我取两张票。”
售票员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没有任何表情,重复了一句刚才说的话:“这里是改签和退票专用窗口,想要取票的请到其他窗口。”
母亲眼睛盯着售票员看了一会儿,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售票员仍旧一脸平淡,“我知道,所以想让你行个方便而已——”看得出来,母亲已经快到了隐忍的极限,同时也真的不想再排一次那么长的队伍,怕是进站的时候如果再排个长队,到时候真会赶不上这班火车。
听着母亲的解释,售票员轻轻摇了摇头,又再次重复了一句刚才说的话:“这里是改签和退票专用窗口,想要取票的请到其他窗口。”
母亲一下子怒火涌了上来,“我又不是聋子,又不是没听到你说的。”
售票员一脸茫然,看到这情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只能再次重复了一句:“要取票的请到其他窗口。”
“我知道这里是改签和退票专用窗口,我就想让你行个方便,取两张票,有这么难吗?”母亲大声叫喊一下子引起了队伍后面人的不满。队伍后面人头涌动,纷纷开始催促母亲快点,售票员快点,母亲丝毫不为所动。
售票员见状,只能开口解释道:“这边窗口办理不了取票业务,您如果需要办理取票业务的,请到其他窗口办理。”同样的话反复说了好几遍,售票员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张平静而又沉稳,脸上没有丝毫起伏表情变化的样子。
“都是一样的窗口,怎么你这边就办不了了呢?窗口上的字也不显示大个点,队伍这么长,在后面排队根本看不清队伍前面显示的几个字到底写的是什么。等到好不容易排到了,你又三番两次说着一样的话,你让我们着急赶车的人怎么办……”母亲一开口,说个没完没了,队伍后面的人已经开始不安,不知道窗口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是后面一个人催着前面一个人,一层接一层把话传到前面来。看着同一个人这么长时间仍旧没有办理好业务,纷纷开始指责。可以看到有的人已经来回走来走去,在一旁等得很焦急。
售票员看着势头不对,脸上终于有了起伏,向母亲解释道:“非常抱歉,这位女士,你所提出存在的问题,我们会认真考虑您的意见,争取以后能够解决这一问题。但是本窗口不办理取票业务,您需要取票的话,请到其他窗口尽快办理。”
母亲大声回答着:“我这票快要到时间发车了,到隔壁取票要来不及的,该怎么办?”
售票员一脸疑惑的表情,你赶火车来不及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见他看了一眼队伍越来越长,转过头来对母亲说道:“如果没有赶上火车,我这边可以帮你办理改签业务的。”
母亲气怒攻心:“你!哼!”
母亲确实不占理,眼见着这窗口的售票员风吹不动,雷打不动的态度,半点人情都不讲,没了法子,总不能真的一直守在这个窗口,真的浪费时间在这里,到时候十有八九真的赶不上火车了,改签后下一趟火车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去了。距离越远的火车票,越难买到。
母亲离开队伍的时候,队伍后面的着急改签退票的旅客指指点点,埋怨母亲业务办的太慢,浪费了大家不少时间,纷纷站再同一战线吐糟这母亲霸占公共资源的行径。
我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母亲却不以为然,扭头就走,重新排了队伍。这一次,母亲学聪明了,排队之前,特地到窗口前面看了一眼小小的红色显示屏显示办理业务的种类,然后才排到队伍末尾,时不时地跺着脚,看起来着急的样子像是憋尿憋久了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虽然母亲理亏,但心里还是偏向于母亲这边的,售票员说这话的感觉好像巴不得母亲赶不上火车,心中忿忿不平,只能心里记住这售票员的样子,给她一个机会,以观后效。但是,母亲的行为和态度,确实给其他人造成了诸多不便,失言在先。
我鼓起勇气走到母亲刚才的窗口前面,看着售票员一无表情地办理着接下去这个人的业务,心里打着退堂鼓,但最终理智战胜了怯懦。
“不好意思——”我道歉的说话声丝毫没有引起周围几个人的注意,大家反而是自顾自地办理自己的业务,催促等待着前面队伍快点。
深深呼了一口气,看了玻璃窗口里面的人一眼,开口道:“对不起,售票员姐姐。”
售票员和正在办理改签业务的旅客脸一怔,看着我没说话。
“对不起,刚刚在这里办理业务的人是我妈妈,她第一次出远门坐火车,不知道该怎么办理取票、进站、验票这些手续的,刚才她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对不起,我代我妈妈向你们道歉了。希望你们可以原谅她刚才言语不当的行为,另外,也是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妈妈他们的火车确实时间很紧张,很快就要开了,所以她刚刚情绪才那么激动。”
说完这些话,我微微颔首,四十五度鞠了个躬,像他们正式表示歉意。
售票员和队伍前面的几个人都惊呆了,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你看我他看我的,愣了好一会儿,似乎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感觉刚才一群人的气场现在被我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一下子都给镇住了。
售票员微微一笑,终于不再是那张冷漠的表情。“你很勇敢,我接受你的道歉。”
身后的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同样微微一笑:“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同样你很勇敢现在站出来为你爸妈说这些话。”
身后的阿姨怀里抱着一个娃娃抓着我背后的衣服不撒手,笑着说:“我家孩子都喜欢你,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妈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很感动的。”
我转过头去,看到一张稚嫩的脸庞,那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眸纯洁如墨,眨巴眨巴地看着我,看得我耳根发热。我点点头,轻声说了声“谢谢”,谢谢大家的理解。
“等一下!”售票员没有对着麦克风,倾斜着身体,冲着窗口的门洞里对我喊了一句。
我失了神,一时间不知道售票员叫住我的用意,转过头看着她。
她笑了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妈妈着急取票赶火车的话,你可以找售票大厅门口的那个执勤人员,告诉他你的实际情况,他会帮助你们的。”
我点点头,真诚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往队伍后面售票大厅门口走去。身后队伍也渐渐安静下来,没有先前的心浮气躁,催促不安。经过刚刚的小插曲,似乎大家都得到了理解和平和。每个人在母亲的失态中被搅乱了心情,又在我鼓起勇气的道歉里救赎了心情。
我顿时明白了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的意义所在:一个人的温暖就是这样传递给更多人的。
42 取票风波
小心用手挡着身体,渐渐在拥挤的队伍中找到一条道儿,径直地往前走去。
看见售票大厅门口,一个疑似穿着军装制服的人很明显在控制着现场的人流走向,我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小心避免着站在角落里的父亲看到,母亲为了避开刚才这条队伍,不让自己闹心,已经排到了里面靠墙最旁边的那支队伍。
看了一会儿之后,我确定了这是刚才售票员所说的那个人。我鼓起勇气慢慢走到他的旁边,等到他相对没有那么忙碌的时候,低头支支吾吾开了口:“你好!实在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这个叔叔脸朝我看了一眼,一改刚刚的大嗓门,放低声音耐着性子说道:“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嗯,我有事情找你。”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不以为意地指挥着周围队伍的秩序。
“是什么事情?售票大厅里你找不到你爸爸妈妈了吗?你这么大了,应该在售票大厅里找的到爸爸妈妈的吧!”叔叔不以为意,站在门口面对面平静地看着我。
“站在那个角落里,身边放了好多行李的那个人是我爸爸,在旁边那个队伍最后面几个人里穿灰衣服短头发的人是我的妈妈。”我仔细地叙述着父亲母亲的穿衣特征,忽略描述了他们的面部特征。因为我知道,在这人潮涌动的队伍里,单纯地根据面部特征找人是多么困难,除非是熟识的人才能找得到。
叔叔顺着我指示的方向和特征一下子就找到了人群中的人,仿佛有一双专门识人断物的眼睛一样。“嗯,我已经找到了他们,有什么事情吗?”
我理了理思路,“是这样的,嗯啊……我爸爸妈妈第一次坐火车排队取票,刚刚排错了队伍,我妈妈想取票却排到了改签和退票的队伍里去,结果没办法取票,只能重新排队取票了。”尽量把事情的经过言简意赅的表达出来,挑重点说,也是希望大人能够理解我的意图。
“没错,是得重新排队取票了。这是售票窗口的业务办理要求的。”执勤的叔叔象征性地点点头,看不出来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爸爸妈妈的火车就快要开了,可能要来不及取票了。能不能请叔叔帮个忙,帮我爸爸妈妈去两张火车票。”开门见山地提出帮忙,说完才发现自己有些冒失,但实在没忍住,出乎意料的是,似乎火车站的工作人员都是一样的表情。
不对,是面无表情。
“两张票?”叔叔一脸疑问地看着我。
“是的,两张票,爸爸和妈妈!”我确定地告诉他,没有犹疑。
“你不和你爸爸妈妈一起坐火车吗?”叔叔显然是有些不太相信,继续多追问了一句,若有若无的感觉出来这个家庭的不同寻常。
“是的,我爸爸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不能带我一起去,所以我只是想偷偷来送送他们而已。”我尽量保持着平静的笑容述说着这件事,心情却汹涌澎湃得无法得到平息。
“原来是这样,那你这么知道我可以帮你们的。”我的大胆似乎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逐渐的开始寒暄热络起来。
“我就是知道!”我迅速扮了一个鬼脸给他看,转而看向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其实是哪个售票员姐姐和我说的,你肯定可以帮到我们。”
“嗯,说的没错,我确实可以帮到你们。”他看着我的搞怪,心里放下了戒心。
“那叔叔,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别告诉我的爸爸妈妈我在这里,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孩子的眼睛里提要求的话,一般都是闪烁着光的,那种明晰的眸光总是让大人们难以拒绝。
“为什么?难道你来火车站你的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吗?”叔叔原以为父亲母亲不带孩子,仅仅是两个人坐火车已经够令人惊讶地,没成想眼前这个孩子来送别,一路送到火车站了父母都没有发现,更是颠覆了正常人的思维理解。
“他们不知道的,所以你能不能不告诉他们两个人。”我低下头,双手互相摩擦着指头,像是一个受伤的小鹿闯到了人群中的样子。
“那你自己呢?怎么来的火车站,难道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火车站吗?”
我轻轻地点点头,不敢过多的解释什么。真相就像谎言,一层层等人发现被剥开的时候,往往难以让人接受。明明出乎意料,总会是情理之中。
眼前的叔叔已经是一脸震惊的样子,无以复加。
“好,我答应你,先帮你爸爸妈妈取票。那你待在这里角落不要乱跑,尽量不要和其他人说话,等我取完了票再来找你,你能答应我吗?”叔叔蹲下身子,宽大的双手抓着我的肩膀,紧紧握住,郑重其事地注视着我,等着答复。
抬起头,和他的视线交汇,满眼震惊,我看出了他说话的坚定,那不是请求,是要求。
“好,我答应你!”
“好,等我办完事,再来找你,别乱跑。一个小孩子再这样人多噪杂的地方不安全。”
说着话,叔叔已经朝着母亲的方向走过去,他挥挥手,示意我到一旁等着。我躲在人群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叔叔领着母亲走到另外单独的窗口,没过多久,母亲手里已经拿着两张火车张票,心情愉悦地笑着走向父亲这边。
一切,似乎终于有了转机。父亲母亲,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