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魂引,谢无郁和唐允辞来到了村子里,不过倒是没有看到傀儡的行踪,反而看到了停放棺材的义庄,与溪涧村的漫天死气又有不同,阴冷森然的渗人之感反而没有外界强烈,却使身在义庄的两人更觉诡异。
谢无郁与唐允辞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进去讨不着便宜,但是路既摆在眼前,就只能往前走了。
义庄里面只有一具棺材。
棺木被封得死死的,里面传来很淡很淡的气味,很奇怪,但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棺材盖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封”字,而在棺木左侧还吊着一根铁链,已经破烂不堪,腐蚀得七七八八。
“你在干什么?”
还未等谢无郁琢磨出什么,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身后,差点没把他吓一跳,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拄着拐杖的少年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眉头微蹙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两人都看见了他空荡荡的双眼,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一只凶尸猛地窜出,尖利的黑甲朝盲眼少年的胸口袭去。
“小心!”
噌的一声,十五破空而来挡住那凶尸掏人心窝的一爪,凌厉的剑气立即震开了一人一尸。
谢无郁和唐允辞这才得以看清那凶尸的面目。
“他”身体僵硬,双目睁得大大的,青白可怖的皮肤干巴巴地粘在清晰可见的骨头上,像是被剥了皮的干尸,黑色的唾液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不断地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仿佛下一刻就能张开血盆大口一般把人吃拆入腹。
若非惨死,人正常死亡后会产生鬼气,用以禁术将其魂魄拘住,尸身死而不僵,故名尸僵。
谢无郁与唐允辞在义庄遇到的这只凶戾异常,怕是惨死拘魂后被炼化成了凶尸,两人苦战一番仍未可将其诛灭,还是靠那盲眼少年的指引才勉强制住了它。
那只凶尸被谢无郁故意震到那具贴着“封”字的棺材板上,一个法阵亮起,把“他”压进了棺材里。
原本以为这义庄只摆放着一具棺材,直到盲眼少年敲敲打打的竹竿声落在耳中,谢无郁和唐允辞才发觉了异常。
义庄里,还稀稀落落地摆放着几具棺材,那盲眼少年正是靠着竹竿敲落于棺材上的声音辨位。
而这几具棺材的位置,正好巧妙地形成一个拘灵鬼阵,靠着不灭尸僵源源不断的鬼气侵蚀活人的神智,以此操控手无寸铁的村民成为傀儡。
好在唐家古籍曾记载过此阵,唐允辞单手捏诀,几具棺材快速移动,鬼气溢出又聚拢最后消散,阵破了。
盲眼少年也随之消失不见。
周围的村民邪瞳散去,纷纷清醒过来,这边意味着谢无郁和唐允辞那边已解决了尸僵。
老婆婆再次见到唐熙瑶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将他们带到了空桑山这一脉的祖坟所处。
“唐三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借一步吧。”
辛昀看着唐熙瑶身上唐家云纹白衫的纹路,面色复杂,“你还是不愿意去见见你的族人吗?”
唐熙瑶抿唇,“辛姑娘,姬氏一族弃了自己的姓氏,如今这里的人都姓什么?”
“……”
“熙瑶长在桑渝唐氏,生来十余年,乃至往后都是桑渝唐氏的人。”
“不论发生什么,都和别人没有关系。”
辛昀不免失望,“他们也算你的亲人。”
“可是他们舍弃了姬氏。”
唐熙瑶不余遗力的打碎了辛昀最后一丝美好的想象,本来唐熙瑶这个人就不等于她的母亲,不代表她一样会接受他们的存在。
辛昀无话,转身扶起婆婆。
“瑶瑶……”唐归晚听到她们的对话,看了眼面色略有不虞离去的辛昀,有些担忧。
唐熙瑶点点头,“无事,可信。”
洛麟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压低声音,“欸……纪兄,你说这瑶姐姐和那姑娘能有什么话可说啊?”
纪冽莫名其妙看了一眼他,“我怎么会知道……”
“嗯……我看不简单。”
寻至一僻静处,婆婆挣开辛昀搀扶着自己的手,颤巍巍的就要给唐熙瑶跪下。
“唐姑娘,是老婆子当年没照顾好青觉小姐,害了青觉小姐,是我的错,我早就该随她去了啊。”
唐熙瑶连忙轻扶,“不必这么说。”
婆婆摇摇头,“不……不是这样,是我当年识人不清,将那位什么风公子带了回来,这才害得青觉小姐……”
唐熙瑶蹙眉,不由自主地想起关于她母亲亡故的流言,“您慢慢说,当年我母亲在空桑山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觉小姐是二十多年前来到空桑山这一带的,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她姐姐。”
唐熙瑶点点头,“是,我知道,我的姨母……唤作长姝。”
“正是……她二人在空桑山呆了许久之后便离开了,可再回来的时候青觉小姐却变成了一个瞎了眼的常人。”
唐熙瑶的心咯噔一下,婆婆擦了擦眼泪,眼中痛惜仿佛能让唐熙瑶看到当年的那一幕幕。
“瞎了眼的……常人?”
“我只知道自那以后青觉小姐身边的俱灭剑就再也拿不起来,她跟我说……什么……什么东西没了……”
二十年前,空桑山
女子一袭淡蓝色衣裙,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蝶,外披一层白色轻纱,微风轻拂,竟有一种随风而去的感觉,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花簪绾起,淡上铅华,却不知白纱下的明眸会是何等的惊艳。
姬青觉坐在石凳上,“就是……就是一样东西,没了它,我就使不了剑啦。”
她旁边面容和蔼的婆婆忿忿不平,心疼地看着姬青觉覆着白纱的双眸,“是谁,谁这么可恶!居然还毁了小姐的眼睛!”
姬青觉轻笑,“说了你便认识吗?”
“我一定会记得的,然后日日咒她!”
坐在石凳上的女子连连摆手,眉眼和唇角一弯,笑容明媚,“千万不要这样,那是个好人。”
“好人还会让小姐再也不能使剑,那是什么好人啊!”
姬青觉想了想,“想来她也有些名头,婆婆可听说过南坞真人吗?”
婆婆摇摇头,“这……我没听说过。”
姬青觉扑哧一笑,“哈哈,你打呀,也打不过她,之前我还能与她斗上一斗,如今我也打不过她,我们就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婆婆依然唠叨了一下午,看着她家小姐眼上的白纱就一阵心疼。
在婆婆离去后,姬青觉才收起了笑容,缓缓抚上眼前的白纱,她不怨恨,什么都不怨恨,她更愿意去爱这世间一切值得她爱的。
姬青觉冲婆婆的方向大喊,“婆婆,今天晚上给我加两个蛋行不行呀,我要两个!”
她伸出两根手指,“是两个哦!”
婆婆想起往事忍不住的哽咽,擦了擦眼泪,一旁的辛昀搀扶着她。
唐熙瑶心绪复杂,一时难言,“南坞真人,您确定没听错?”
“是,我绝对没听错,她后来还来过,不过……只有那一次。”
唐熙瑶紧紧攥着拳,眉头蹙着,脑袋一团乱,完全不能把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这件事听上去像是南坞碎了她母亲的金丹,南坞的师父是姬家的前辈,她们绝不是敌对的关系,可南坞又为何会碎掉她母亲的金丹呢?
“青觉小姐的眼睛并非绝症,假以时日,悉心照料,自然能康复,可是之后却有一姓风的公子突然来找小姐。”
仍未理清思绪的唐熙瑶茫然,“什么姓风的公子?”
“那位风公子生得极好,人也好,我原还以为他与小姐是一对,可是……可是后来小姐眼睛康复的那一天,却将他赶走了。”
唐熙瑶依旧茫然,从未听说过这位风公子,但是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了一个让她心惊胆战的想法。
“母亲与那位风公子……”
“小姐不知为何恨毒了他,叫谁也不要提起这个人。”
“唉……她那时生了重病,毁了眼睛也依然开心,可是之后却整日精神恍惚,闷闷不乐。”
“只是……长姝小姐却从未回来过一次。”
姬长姝当然回不来,那时,她早已被困在玉泉小筑多年了。
唐熙瑶攥紧俱灭,感应到剑上似有煞气蠢蠢欲动,“您真的不知道当年那位风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吗?”
婆婆目光躲闪,“不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说着忍不住哭了,“姑娘,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即便不肯说,可这副模样唐熙瑶也能猜到几分,按捺住内心陡然升起的戾气,唐熙瑶再次开口,“再往后,我父亲便将我母亲从空桑山带走了吗?”
婆婆擦了眼泪点点头,“青觉小姐本来任何人都不见,也不知唐公子与她说了什么,她便随他走了。”
“谁知道,那一别却再未见过。”
婆婆犹豫了一会儿,“还有一样东西,它在我老婆子手里没用,青觉小姐已经走了,我也不知她的意思,如今还是得还给姑娘罢。”
“我知道这东西定然有用的,但是没有告诉小姐。”
唐熙瑶心里莫名不安,哑声询问,“什么东西?”
“当年风公子走前,虽然小姐不愿见他,但他还是留下了这样一件信物,若我们有什么麻烦,就拿着这东西去找……”
婆婆颤着手将那样东西从荷包里取出来,那是一块玉佩,配着淡蓝色的流苏,玉质细腻,价值不菲。
可唐熙瑶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犹如五雷轰顶,登时僵硬如木。
那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花纹刻为鸢尾花,鸢尾花品种繁多,那朵鸢尾花却点缀着淡雅的蓝色,故又名蓝色鸢尾。
昔年,洛家副城主有一别号,他风流不羁,生着一张足以令世间女子倾心的容颜,却又偏爱红袖添香。
是以,世人也有诸多调侃。
鸢尾花下死,徒留醉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