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舟看着面前的黑衣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是心乱如麻。他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咚咚心跳,仿佛有这样一个问题在其中回响:
难道已经暴露了吗?
不,别着急,先试试他的反应。
米舟极力稳定着呼吸。连拎着袋子的手发木了,都不敢换一下,生怕露出一丁点儿软弱的迹象。他略一抬头,就这样镇静地问道:
“……你来做什么?”
“是,回馆主的话。”三河的语调似乎很客气,令人稍稍安心了一些,听他说道:“我们是特地来登门向您赔罪的。”
有两个字就像刺一样,一下子激起了他的警觉,剑眉竖了起来:
“……我们?”
“啊,是!”三河察觉到了米舟的不悦,赶紧解释道:“我们来敲门时,没想到您出门了,刚好没碰见。他现在应该还在上面……我、我这就喊他下来!”
说罢,嘿嘿地赔着笑。
米舟却只给了他一个冷脸。
三河自讨没趣,只好干咳了两下,神色难堪地冲着山门连喊几声,这才把两兵卫给叫了下来。他刚下石阶,迎面望见的,就是米舟那着冷如敷霜的脸。
“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问着,锐利的眼神左右一扫,压得二人都低下了头:
“就刚刚。”三河说完,两兵卫紧跟着答道:“才来不久。”
幸好出门的是自己,更幸的是他没有耽误太久,最幸的是苗晚没有去开门。米舟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松懈,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在翻涌:
眼前这才只有两个人,第三个呢?
那是个头儿,出主意的人,他现在在哪里?
我是不是被调虎离山了?
他们难道还是起疑心了?
苗晚会不会有危险……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三河也急得满头冒汗,求助似地望向了一起来的兄弟。结果两兵卫比他还急,连汗都不敢出,赶紧为难地摇了摇头。
怎么办?
大哥交代了:姿态要做足,态度要端正。
结果,刚碰上道馆主就没见他有过好脸色,出师不利啊!万一,米舟今天就是要给他们脸色看,连道歉都不肯接受的话,那他们回去可怎么交差呢?总不能骗大哥吧,我们要知耻啊,知耻!
“……我豁出去了!”
三河想到这里,突然奋发了起来!一扭头,给兄弟使了一个眼色。
两兵卫一惊,心里暗道莫非他要使出那一招了吗!?
哗——!
一道风声划过,三河的身影瞬间就矮了一半!米舟一愣,这才看清原来他突然鞠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大躬,几乎都要把腰给折断了,绝非常人所能!
“啊……这?”
米舟还没明白这是哪一出呢,却见两兵卫突然眼含热泪,紧跟着兄弟后面也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夸张鞠躬,不甘人后!
两个人都面朝黄土,背顶青天,面部表情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着,心里暗自得意道:
“……哼!如何啊,这可是阵五郎老大手把手教给我们的亲传!”
“……受了这么标准的直角鞠躬!就不信你不接受我们的道歉!”
“……见识到了吧!这就是真正的躬匠精神!”
“……既然祭出这招绝学!就算是折断了椎骨也在所不惜!”
“……可恶,他怎么还不说话?我们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腰,要,断了饿啊啊啊……”
米舟眨了眨眼。
眼看着他们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着,一副马上就要崩坏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地小声问道:
“请问……你们俩是在比赛吗?”
噗——!!!
三河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赶紧直起了身,一脸苦象地扶着腰哭道:
“馆主大人!我们这是在道歉呀!道歉……!!!”、“是啊、是啊……!”
“哦……”
米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山门,完全没有放下戒心地继续试探道:
“那你们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了道个歉,也挺辛苦的啊?”
“哎呀,哪里哪里……”、“不远,就从废品站过来的。”
两兵卫苦笑着连连摆手,三河一语道出了实情。米舟也没想到一问就问出了实话,脑子里灵光一现,把什么都连起来了。
废品站?
米舟记得镇长跟他抱怨过:咱镇子里就缺一个收废品的。每年的垃圾处理都得打电话给市政,白折腾一笔钱。要是有个废品站,镇民们做垃圾分类的积极性也会高一些。
付镇长真是手腕高明,连火箭队都能用!?
“……也就是说,”既然是镇长的安排,米舟多少也放心了一些:“废品站,被你们租下了?”
“正是如此。今后,请多指教!”、“是,请您海涵!”
二人说罢又是深鞠躬,态度很是恭敬。可米舟一想到他们今后就要在文柚镇住下了,心里便百般不是滋味,脸上就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而两兵卫和三河简直就是在如履薄冰,生怕惹他一个不高兴,把大哥交代的事办砸。因此,两人故意比平时多鞠了一会儿,确保礼数尽了,这才缓缓起身,偷偷地为自己松了一口气。
不料,迎头就遭一问:
“对了,你们老大呢?”米舟随口一问,却如晴空一道霹雳,“他怎么没来啊?”
糟了!
完了!
三河两兵卫互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凉了!
“……怎么办?他怪大哥没来亲自道歉!他嫌我们俩级别太低了!”
“……你别问我啊!我们再鞠躬也是舍弟,不是舍弟头啊!”
“……要不我下跪吧?土下座应该就可以了吧?”
“……别、先不急!看我眼色行事!”
米舟茫然地看着他俩这一番天人交战,傻了。他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吓得二人噤若寒蝉,过了好久才听见回复道:
“大哥他,实在是身体不适……”
两兵卫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米舟的神色,壮着胆子张口闭眼:
“所以不能登门道歉!望见谅!”
“对!”三河赶紧跟着,鞠躬道:“身体一旦好转,一定来当面致歉!”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连两兵卫都瞪着他:“你替大哥许了?我们回去了可怎么跟大哥说啊!?”
三河顿时叫悔不迭,懊恼着:“要不我下跪吧?给大哥土下座就可以了吧?”
两兵卫恨铁不成钢,狠狠地瞪着他:“你干脆切小指吧谢罪吧!”
万幸,心虚的米舟赶紧替他们解了围:
“哎!别别别,不用,不用!我心领了。”
“哦……!!!是!”、“馆主大人的意思,我会如实转告的!”
三河热泪盈眶。
两兵卫也松口大气。
三个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全都各自松了一口气,纷纷想着“阵五郎不必来道馆实在是太好了。”
米舟决定见好就收,再问下去,恐怕心脏受不了。于是他望着二人微微一笑,礼貌地逐客道:
“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们回吧。”
二人见他笑了,也都如释重负。太好了,看来歉意是好好地传达到了,大哥交代的事没办砸。他们正要鞠躬退场,却听见清脆的——
——啪的一声!
米舟手中的纸袋,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