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五郎这一口关东腔的沙哑嗓音,远远地响在山门前面,吓了人一跳。刚刚还气势凌人的胡迪,锐气瞬间就少了三分,只好求助似地回头瞟了一眼,却见颜建池也是脸色一白,不知所措。
“……又找上门来了?”
米舟的心头咯噔一声,总觉得来者不善。
可还未及多想,便见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道馆里,腿上穿的是半旧的藏青长裤。他顺着一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嘴里正叼着一杆老烟枪。
“付镇长??”
“嗯。”
付海临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老镇长也没跟米舟客气,就在门口扶着木门翘起一只脚来,在鞋底敲了敲袋里的烟灰,迈步就走了进来。他就像是没看见一旁的两个大学生似的,径直走向米舟,悠悠然气定神闲道:
“你可把火箭队,吓得够呛啊。”
“啊……?”
米舟一脸无辜,活像自己什么都没做似的。
背景里,两个社员已经默默地后退了几步,瞪大着眼睛望向这边,自觉地保持着应有的沉默。
付海临笑了,回头用烟枪比划了一下,一努嘴道:“喏,还在山门那儿,吓得不敢进来呢。”
“……他们来干嘛啊?”米舟疑惑地问了一个问题,随即却又发现了一个更令他疑惑的问题:“诶不对啊,镇长……你来又是干嘛啊?”
“哎哟……”
付镇长嘟囔着抖了抖肩膀,随手拉了一把披在肩上的大衣,却没有回答米舟的问题。他叼起烟枪来又吸了一口,无声地冲米舟挤了挤眼睛,然后扬起头朝着屋外大喊了一声:
“行啦,都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三个都穿黑衣的火箭队成员才谨小慎微地来到了道馆门前,毕恭毕敬地在门外就脱了鞋子,穿着完全没有异味的新袜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鄙人,天野阵五郎。”
舍弟头的喉节夸张地一梗,深深地低下了头。
就在老大鞠躬的同时,身后的两个舍弟也同步地躬身行礼,依次自我介绍道:
“不肖,甲斐两兵卫。”
“不肖,三河典太。”
三人动作一致、整齐划一,那森严庄重的气势把孩子都吓傻了。两个大学生根本就不敢说话,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直起身来,听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恭问馆主大人安康。”
总之。
虽然用语很奇怪,但大概是请安的意思吧?
米舟不禁愣了一下,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觉得好像不答话不太好,只好一边求助似地望了镇长一眼,一边脑子短路地撇了撇嘴,磕巴道:
“Fihank you!and you?”
“……”&“……”&“……”
三个人,都没听懂。
阵五郎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一看大哥的冷汗下来了,三河和两兵卫的冷汗也下来了。
看着这三人如死人一般沉默不语,米舟的冷汗也下来了。
只有镇长悠闲地放下了烟枪,唉地一声摆摆手,招呼米舟道:“得了,别难为人了,你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我……”
米舟欲言又止,搞不清什么状况。
他知道,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镇长,便耐心地等他又抽了一口烟,终于听他开口说道:“我来,也就是做个见证而已。毕竟,要是没我在,你呀、他们啊,都不放心不是?”
“……见证什么啊?”
“道歉啊。”
付镇长提着烟枪,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笑道:
“人家早上来一趟,你把他们打了一顿,闹到我那儿去了。这不,只好又来一遍了。哎呀,今后大家都是邻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点小事真犯不上……你说对不对?”
说着,忽而凑到了米舟的耳边,极小声道:
“……看在我的面上。”
什么?
米舟疑惑地望向付镇长,看到的却是一副熟悉的笑容,挂在这个瘦瘦高高又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脸上。说来也怪,越看倒越让人感到心安,完全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显然,镇长是知情的。
“……可是?”米舟仍是不解,急切地问道:“为什么?难道除了火箭队就没得选了吗?”
“傻小子。”
付海临冲他眨眨眼,附耳道:
“他们三人是被火箭队驱逐到文柚镇来的,已经没有别处可去了。留着,还能为我所用;赶走,他们也无路可走,那反倒要鱼死网破了……没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盯着呢。”
付镇长的手腕,米舟多少也是听说过的。
只要他敢说没事,米舟就敢信没事,对他这番处理不会有任何异议。可是偏偏,道馆里却又藏着“苗晚”这个小秘密,让米舟不得不对火箭队的存在心生芥蒂,简直是卧榻之侧容他人酣睡一般。
不知不觉,米舟的心思就渗到了脸上。
——扑通!
阵五郎说跪就跪,猝不及防!
他身后的两个笨笨也吓了一跳,赶快跟着土下座,咣当就是三颗脑袋磕在了地上,动作整齐划一。但要说姿势,还得阵五郎最标准、最到位、最熟练。
只听他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
“鄙人阵五郎,前些天冲撞了馆主大人!言语多有冒犯,礼节亦有疏忽!诸多不当,在下已经深刻反省,还望馆主大人——海涵!!!”
说罢,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彩纸包装得漂漂亮亮的长匣子来,用手捧着高高举起,头还深深地叩着: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礼品盒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付镇长看了一眼米舟,见他完全没有动身的意思,便径直伸过手来替他拿起了狭长的礼盒,硬塞进了他的手中。
“拿着吧。”
米舟心情复杂地接过盒子,也只好收下了。
付海临微微一笑,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便往外走。路过跪着的三人时,放下烟枪说了一句:“跪差不多了就起来吧,啊,别耽误人太长时间。”说罢,便留下依旧跪着的三人,扬长而去。
镇长走后不久,阵五郎便带头站了起来,又朝米舟深深地鞠了一躬。
也只有他,面不改色气喘不喘,身子稳稳地扎得笔直。后面两人忙跟着他一起躬身行礼,身子却晃得不行,哆里哆嗦的。
“鄙人不敢越山门一步。”阵五郎说着,仍用头顶对着米舟,缓缓后退道:“告辞了。”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缓缓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
米舟默默地走上去关好了门,插上了门栓。
他疲惫地背靠着木门,低下头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静静地望着手中的长盒发呆:
“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时候,会送什么年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