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舟上小学的时候。

操场是绿色的，跑道是红色的，铺着瓷砖的台子上有着一根高高的旗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反倒是校门口的人工湖，在记忆里模糊了，像毛玻璃似地在远处莹莹发亮。

“去吧！鲤鱼王！”

小米舟的细手堪堪握住大球，咬着牙，奋力地丢了出去。

白光闪过，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精灵扁平地躺在了干巴巴的地面上，不时如咸鱼般蹦跶着抽搐两下。

双目无神

口吐泡泡

滑稽可笑

怎么看都很废物的样子。

围观的小孩子们立刻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快活得鼓掌跳脚：

“垃得要死，垃得要死！”

“那条鱼不行的啦！输定了啦！”

“不行、不行，打不过的！”

他们都齐齐地趴在栏杆上，一双双雪亮的眼睛从铁管的缝隙中挤过来看着，看着小米舟捏紧了小拳头，用稚气的声音大喊道：

“就算打不过，那也要打！总是因为害怕就畏缩不前的话，它是永远也成为不了暴鲤龙的！”

那副认真的样子，逗得小孩们又是一阵哄笑，没人拿他当真。

就连他的对手也忍不住皱起眉来，嘟囔着问道：

“你们家难道就没钱买一个【学习装置】吗……？”

“那怎么行呢？”小小的米舟瞪大了认真的眼睛，反驳道：“只有自己破茧的蝴蝶才能展翅飞翔啊！这个故事，你难道没有听过吗？”

“嗯……”

意思就是，只有实战锤炼出来的鲤鱼王，才能磨砺成暴鲤龙吧？

……真是，他是认真的吗？那么多大人培育暴鲤龙都失败了，他凭什么相信自己能行啊？真幼稚，偏偏还要还摆出一副自以为什么都懂的样子！像他这样的人，肯定连几个月都坚持不了！

“随便吧。”恶狠狠地抛下精灵球，放出了菊草叶，“输了可别哭出来哦！”

后来，他确实哭过一次。

就像每个小孩一样，成长过程中总会遇到类似的事。比如，终于意识到圣诞老人并不存在；或者，发现《三国演义》只是一本小说，里面写的三国不是真的；亦或者，像米舟一样，终于从爷爷的口中得知：原来龙门市的传说是假的。

“每只鲤鱼王，都生而不凡。”

——传说中，少年如此说道。

他带着最弱小的鲤鱼王越过龙门，骑着强横无匹的暴鲤龙推翻了邪恶的方士，从此才有了千年荣华的龙门市。

于是，米舟从小就相信：每条不起眼的鲤鱼王，都可以冲天一跃化身为龙，成为天下闻名的的英雄。

“但其实绝大多数的鲤鱼王，都成不了暴鲤龙。”

——这才是现实。

通常来说，对于想要一条暴鲤龙的训练师来说，最实际的做法，是一口气捉很多条鲤鱼王上来，带在身边一起练。而那些到了等级都进化不了的，也不必留恋，直接抛弃就行了。

龙门市的江边，年年都能看见此景。

一排训练师拿着廉价的塑料筐，手腕一翻，就把那些目光呆滞的鲤鱼王们一条一条地倒进江里。那年，米舟到江边看过一次，边看边哭，眼泪噼里啪啦地掉进江中也溅不起一点浪花，但听得潮声起落，像是梦碎的声音。

“爷爷。”

米舟抽泣着，不甘心地问。

“我已经养了它九年了，万一它也只是一条凡鱼该怎么办……？那我这么多年，岂不就成了笑话吗？”

“舟儿。”

老爷子守着破败的道场，目光慈祥地看着他，说出了影响他一生的话：

“这世上，没有人生而不凡。有的，只是成就不凡的人。”

“。。。”

“……”

“爷爷，我听不懂。”

“……你以后就懂了。”

——泪水，划过他的脸颊。

清澈的一滴，完全地倒映出身前的暴鲤龙的高大背影。说来好笑，从前那条只会在地上瞎蹦乱跳的无助身影，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昨天一样。然而短短数年，便已是今非昔比！

“暴鲤龙！”

米舟骄傲地喊着它的名字，微笑着，完全进入了收割比赛的节奏。一仰头，气吞如虎道：

“来一个！杀一个！”

“吼吼吼——！！！！”

一声怒吼如雷鸣响过，随即便龙身云卷，怒目如火！

小优伸手，第一次皱起眉来拉了一下帽子，连丢球的动作都略显失态，心烦意乱地派出了低调的颤弦蝾螈。紧接着，一串低沉的贝斯响起，蝾螈刚一上场便马不停蹄地向对手冲去，生怕慢了一步。

“你看鲤鱼王好笨哦，只会跳。”

“菊草叶，上啊！”

“好可怜啊，根本还不手。”

巨龙的身型一晃，以一股力崩泰山的气势狠狠地压向地面，震得整座道场都开始摇晃起来，吓得颤弦蝾螈畏缩不前。一道充满怒意的能量顺着地板冲杀过去，就在它的脚下迸射而出，把它击飞到了天上。

“米舟，你怎么只带了五只精灵参赛啊？”

“是六只啊。”

“啊，这……鲤鱼王也算数吗？”

龙晴凶锐，恶狠狠地盯着刚上场的鳃鱼龙，如触逆鳞。

电光石火之间，两道身影同时高高跃起，身体向疾风一样朝对方弹射出去。只听一声凄厉的哀鸣响彻全场，一个笨重的身型无力地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米舟，你带着那种精灵是成不了道馆主的。”

“我带了它十几年了。”

“……那算我多嘴，就问你一句：万一你辛苦了半天，最后它甚至到了100级都进化不了，你可怎么办啊？”

“那万一它能呢？”

暴鲤龙昂首而立，姿态高昂地站在馆主身旁。

白光再度亮起，一阵拳风响过，站出了连击流的武道熊师。暴鲤龙勃然大怒，逆起龙鳞便冲杀上去，一头撞上了熊师合臂为盾的胳膊，逼得后者连退三十步，闷哼一声，狠狠地顶在了墙上。

这已经是小优的最后一只精灵了。

“米舟先生，我实在是不明白。”

“它在赛场上进化了，帮我赢下了战斗，就这么简单。”

“可是数以千计的训练家都失败过，有些人甚至永远放弃了培育暴鲤龙。请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让一条都已经养了十几年的鲤鱼王，突然进化了呢？”

武道熊师无力地瘫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暴鲤龙抖擞精神，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米舟的身边，就像鲤鱼旗一样软着身子，高高地飘着。那总是一副怒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在盯着主人看。

“是牵绊。”

“……什么？”

“这世上没有鲤鱼王生而为龙。”米舟把道馆主的资格证收入袋中，头也不抬地说道：“有的，只是越过了龙门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