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教导过阿灵,说身为圣女一定要懂得忆苦思甜居安思危。阿灵同凤凌说,忆苦思甜她很懂得,不过是有饭吃的时候一定要想着没饭吃时候的苦楚,等到想明白了,才能眼含热泪地将饭扒进嘴里。但居安思危她就不是很能理解。
凤凌苦思冥想了半日,为她想到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解释。
就是活着的时候要时刻想着死了以后的感觉,等到想明白了,才能眼含热泪地继续活下去。但阿灵将她的话又斟酌了半日后问了一句:死了以后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
凤凌觉得这个问题她不能回答,因为她也没有死过,实在不晓得。于是她诚恳地建议阿灵可以去体验一番。最终得到了阿灵回敬过来的拳头,连同一句:不如你先去体验。
时至今日,她们身份互换,凤凌已然是实实在在的南忆国圣女,却仍旧不懂得何为居安思危。
后来的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地回忆过今夜,深深觉得若是她那个时候就能将“居安思危”四个字刻在脑子里,也不至于会被人占了便宜。
彼时的凤凌正靠在澡盆里悠闲地翻着话本,四周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除了房间里时不时噼啪的烛火。这样惬意的夜晚原本应该惬意地度过,可就在她看话本正看到兴头上的时候,一旁的窗却猛然被推开了。
夜风呼啸着涌入,将房中烛火吹得熄灭,被黑暗彻底包围的前一刻,凤凌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她清楚看到了一个人影同夜风一起从窗口翻进,然后扯过了一旁挂着的衣裳将她裹好护在怀里,顺带腾出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熟悉的气息钻进鼻端,让她悬着的心稍稍安了安。凤凌想,幸好这人是付天卿,否则若是个身手极好的采花大盗,她真是逃都没有地方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多久,只是凤凌感觉很久,禁锢着她的手终于放开,可她却仍旧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直到付天卿屈起手指敲在了她脑门上,她才终于回过了神。
“怎么,吓傻了?”
凤凌僵硬地转了转脖子,是摇头的动作,她想要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被吓傻,充其量只是被吓呆。可她这一个笨拙的动作却并没有将她心中所想表达出来,反倒是逗笑了面前的那个人。
微弱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风已不似刚才那般大,他的眼睛定定地落在她脸上,那张褪去了面纱的脸。
凤凌还在恍惚,脸颊却冷不丁地感受到一阵温热。付天卿的手落在她脸侧,眼神认真地仿佛在端详一件珍宝。她想,若是没有那微微皱着的眉头,她真的会以为他是在端详一件珍宝。
嘴巴张了张,她想说什么,耳朵里钻进的却是他的声音,沉沉的:“原来,你是长这样。这道疤……又是怎么回事?”
略粗糙的指腹轻抚在了右侧脸颊那道疤痕上,她轻轻地颤了颤,听到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幼……幼时上树,不小心划的。”
此时此刻,凤凌已不晓得自己从刚才开始就忍不住屏住的呼吸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担心没了面纱遮挡会被他发现身份?还是担心这松松垮垮裹着自己的衣裳会突然坠落?或许两种担心都有吧。
想了想,她明白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命数。面纱和衣裳总有一个要离她而去。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信自己的话。
“……幼时?”付天卿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中现出了思索:“我记得那时见你并没有……”
怀疑来得毫不意外,凤凌几乎可以想到接下来他会有的动作。他的手会顺着脸颊落在她的脖子上,掐紧她的咽喉,然后恶狠狠地瞪着她喝问她究竟是谁。那个时候,她又要怎么逃走呢?
凤凌越想越绝望,深深觉得自己在这样一个身手绝佳的将军面前毫无生还可能,不自觉地将眼睛都闭上了。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
然而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处境。那只手倒是的确从她脸颊上挪了开去,却不是掐脖子,而是扣住了她后脑。紧接着他的话语携带着温热吐息尽数洒在了她耳畔。
“上次你说占便宜占得不彻底颇为遗憾,不如今日我将这个遗憾补全,如何?”
她猛地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眸已近在咫尺,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堵住了口。
她又不知道呼吸了,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攥着他衣襟……
又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凤凌以为他是打算用这个方法把自己憋死的时候,窗外传进了不知名的鸟叫声。极其尖利突兀的一声,让他终于放开了她。
月光下,付天卿除了耳朵有些红外与平日里并无什么差别,反观凤凌,却是连“狼狈”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了。
“你、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凤凌干脆噗通一声坐回了浴桶里。水漫了出来,溅湿了付天卿的衣襟,总算为他也添了一丝狼狈,她终于稍感平衡。
说实在的,眼下这个局面让凤凌着实尴尬,她不知道付天卿究竟是如何做到气定神闲的,她也不想知道了。
虽然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水里,但鉴于洗澡水并没有那么好喝,凤凌还是将嘴巴放在了水面上:“你怎么回事?怎么又回来了?”
付天卿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一般,只是将眼睛缓缓从她身上移开,脸上现出了几丝追忆:“我记得凤家也是书香门第,家中的大小姐,竟然是会爬树的么?”
眼皮狠狠地跳了跳,藏在水面下的手也不自觉地握了紧。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就信了她的话。
其实脸上这道疤究竟是怎么来的她也不知道,从前阿灵和师父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或许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吧”。但在付天卿面前不可以这么说。原本她以为以阿灵的性子,爬树这种事即便懂事后不会做,那在懂事前多少应该也会做一些,但她却偏偏忘了那丫头的出身。
是啊,书香门第的千金大小姐,即便是想爬树,大概也会被人拽着脚脖子薅回来的吧。哪里能像她一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