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容府木刻的窗子柔柔的洒了些月光进来,落在凉榻之上,仿佛盛开了大片的雪。
而苏婳栀穿了一身赤色的软裙,满头青丝散在榻上。
她轻微皱了柳眉,缓缓的睁开眼睛。
此时窗外水光粼粼,映照着皎洁月色,而且越发显得飘逸出尘,倩影寥落。
因为今天里睡得多了,到了夜里反而清醒了不少。
而苏婳栀坐起身来,也没惊动外面的侍女。
她走到窗前,轻轻掀开一角窗子。
她见窗前的山茶开的正盛,娇艳斜出,如丹如霞,像极了胭脂醉染。
而且在夜风中缓缓摇曳,时而幽香袭人,扑面而来。
她轻轻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丹红色的花瓣落下,洒在柔软的纱裙之间。
而不远的清池之上,有船夫泛舟轻摇,而且远处箫声瑟瑟。
夜半的容府好似空谷幽山,催人入眠。
霎时间,心中的负担好似不翼而飞。
此时苏婳栀临窗而立,就像闯入桃花源的渔夫,不知今夕是何夕。
因为不想惊动侍女,她提起裙摆,那软底绣鞋轻轻一踏。
她踩在高高的树枝之上,巧妙的翻越,而且沿着刚刚建起的水车。
顺着楼阁就落了下去,身体一转,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而种植山茶的土还是新添的。
很明显是刚刚从别处移来,而且想起之前在街上所见。
小夜玄开玩笑要将那株花树移进宫来,没想到他却真的记下了。
而且不知为何,苏婳栀心底微微一动,倒没有转头再多看,生生怕惊起心底何种情感涟漪一般。
而且现在已是夏末,夜间不复白日的暑意,而且有些微凉。
苏婳栀此时提着裙摆,穿着不甚合脚的容府绣鞋,缓步走在清池周遭的乌木桥上。
此时池上清风缓缓,吹得她的裙摆沙沙作响。
而且星辰稀疏,云遮雾掩之下,皎白的月牙幽幽的在楼阁中随着她穿梭行走。
光晕晕晕,像极了破冰处的一汪清水。
而岸边花香四溢,大朵的白红浅粉交织在一处,重叠细密,笼罩在一片悠然的银色之中。
苏婳栀的神情很安详。
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甚至从来没有这样宁静的心态了。
而且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好像身边一切的一切好似睡梦中的幻境一般。
她走着的时候,突然,一条锦鲤突然跃起,砰的一声砸乱了池中清泉,涟漪幽幽,但是却显得更为宁静。
而且思春清寂无人。
苏婳栀干脆坐在木桥之上,手扶着檀木栏杆。
她望着湖面上的浅浅波纹,缓缓头轻轻的抵在原木的年轮之上。
而且就连自己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这几日在容府,好像洗涤掉了她身上本就储蓄许久的戾气和疲倦压力。
幽然的山水,满园的花香,滂沱的飞檐与斗拱,无不显示出容府处于江南烟雨的风韵和清和。
苏婳栀此时长舒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这里不是现代,没有家族的压力,远离生死离别,没有追杀,她算是暂时安心了。
自己也许可以稍微的,稍微的,深吸一口气了。
从她懂事开始,就算她嘴上不说,再算她再过坚强,终于,还是有些疲惫了。
而且不知道故乡的风,是否也和这里一样温暖?
一想到这里,苏婳栀突然轻笑了。
怎么会呢?
苏家终年积累戾气和阴气,饱受永劫蛊的之末,只有回回延续下一代,才可以苟延残喘地保留血脉。
听爷爷说,苏家有自己的守护神,是保卫苏家人的女神,终生站立在最饱受折磨的地狱,凝望着苏家的风水气运。
而苏家的每一代在得到蛊力的同时都要以博大无谓的大爱守护着芸芸众生,为所守护的人争取着存活的希望。
要是她这次能够破除这个延续百年的诅咒,那苏家就会像在白骨下重生的家族。
每个苏家人就像每一朵花的根部,都有保家卫国的骨血,而且每一缕清风之中,都有为了自由而献出生命的精魂。
但是,她苏婳栀却不是,她从不爱想什么大爱,她只想自己好好活着,然后守护自己的家人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而其他的,她根本不会,不想,更不敢去在乎。
苏家的人充满了苦难,却又从未有一个低头屈服的。
而且她从未亲眼见过充满新生的苏家的辉煌。
她只是听故人反复的一遍遍的说起,在那些黑暗的、难挨的、猪狗不如的日子里,谈论往时的苏家。
谈论那里的蛊术和苏沫儿,就是苏家人最大的自豪。
而且无论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都能在冰冷的冬夜中看到了巨大的希望。
而且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她玉爷爷相依为命的情感的。
在那片令人窒息令人呕吐令人发疯的诅咒里。
她就像没毛的小狼,伸展着毫不起眼的爪子,四面八方没有一堵墙没有一块碳,无处依靠,也无从温暖。
只能依靠着爷爷和父母,紧紧的,从他们的眼神和体温中,寻找存活下去的勇气。
这种复杂的情感,早已冲破了单纯的亲情,已经变成骨血,变成苏婳栀身体的一部分。
而且很多时候,苏婳栀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一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短暂的一生,似乎一直是在奔跑,在反抗,在处心积虑的谋划,于是,她将很多东西都掩埋下去了。
但是这一刻,她细细的去想,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而且她是个理智的人,一直都是。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不该沾染什么,知道未来在等着什么。
所以,她就按照这一切认真的行走,不能行差走错。
可能这样的性格很是无趣,而且也很沉闷和枯燥。
但是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死心眼认死理,固执的像一只水牛一样。
此时苏婳栀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
她已经嗅到了远处的风,她知道,那是他们在思念她。
“到底要一个人在那里坐多久?”
苏婳栀此时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只见容玉穿了一身赤粉的高贵裙衣,腰间松松的系着,衣襟微微敞开。
她的青丝在背部以绸缎轻系,而且两侧鬓发轻飘,眼睛好似三月的柳丝,在月光下轻轻眯起,绝美倾城。
她宠溺笑着的望着苏婳栀,随后伸出修长的手,轻轻的摸了摸苏婳栀的头。
苏婳栀缓缓的皱眉:“玉儿,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就一会儿。”容玉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大咧咧的坐在她的身边,递过一只银色的酒壶,说道:“沫儿,你喝吗?”
苏婳栀摇头:“我从不喝酒。”
容玉微微耸肩:“没意思。”
“玉儿,你三更半夜的不睡,就是想来挖苦我的吗?”
容玉喝了一口酒,她的酒量显然不是很好,只是几口下去,脸颊就微微有些泛红发烫。
而容玉的目光在苏婳栀身上打量一圈,随后指着湖心一处小岛说道:“知道那株树活了多少年了吗?”
苏婳栀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呐呐的也不说话。
容玉自问自答的说道:“已经五百多年了,没想到吧,比花朝的祖宗们年代还要久远。”
随后她又指着檀木桥边上的一朵小花:“而且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那小花是白色的,花盘极小,在风中摇曳着,看起来十分可怜,好似随时都会被大风卷走一般。
“夜昙花,午夜开花,清晨凋谢,一生只开一次,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但是却要穷尽一年的光阴。”
那酒壶上雕刻着一朵一朵细碎的小花图纹,看起来竟和那夜昙花十分相似。
容玉英姿飒爽的仰头喝了一口酒,转过头来,笑道:“而且沫儿,人生苦短,朝露昙花转眼白发,能尽欢时须尽欢,不要辜负大好光阴啊。”
苏婳栀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说道:“但是若是给我选择,我宁愿做那幽颜昙花一现,也不做那树终生碌碌。”
“哈哈,”容玉洒然一笑:“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夜昙花笑古树终生碌碌,而且无从惊艳,却不知长久的存在和伫立就是一种艳绝,打不世故经年不倒,风雨无损,也是一种实力,何况岁月的瑰美,那时蜉蝣可以了然的?”
而苏婳栀转过头来,只见容玉眼神明亮,笑容洒脱,不由得目光一凝,她沉声问道:“玉儿,你呢?是愿意做夏花之绚烂,还是历经岁月之瑰美?”
“我?”容玉转头望来,笑容顿时灿烂而起:“我的比较贪心,既希望能如古树一般经年累月天长地久,又希望时时刻刻都如夜昙花一般绚丽多姿。”
苏婳栀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玉儿,送你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好诗!”容玉一笑,仰头饮酒,洒然说道:“没想到我们沫儿还是个才女。”
苏婳栀淡笑不语,也不反驳。
“沫儿,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苏婳栀淡笑说道:“你要是当我是朋友,但说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