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个。”虽然是下人的身份,不过李执事实在是不甘心,还想着再争上一争。
“这什么,吩咐你了,就这么照办就是了。”
沐忠秀以往脾气甚是暴戾,但对兄长沐忠罕和其身边的人都是不敢得罪,此时突然将脸一板,手中盖碗往下一丢,凛凛难犯的威势便显露出来。
“是!”李执事汗出如浆,再也不敢乱说,只得躬身答应下来。
“这样才是!”沐忠秀面露满意之色,夸他一句,又吩咐道:“来,取十两银子来,上等好马给老李预备好,还有那些土物,套车装好,给他带回去。”
十两银子也算厚赏,再加上土物丰厚,李执事预先早已经看在眼里,算算也得值三四十两银子,这么一来,五十两银子跑这么一遭,倒也合算。
于是眉开眼笑,趴在地上给沐忠秀叩了三个响头,口中连呼不敢。
“嗯,辛苦你了。”沐忠秀并没有把老李这样的执事管家放在眼里。在沐家,外宅最为显赫的当然就是总管庄,府内执事,各地的大小管庄,这些人多半是几百年下来的奴才世家,声气相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害关系,所以惹了一个也是惹了一窝。
不过,这些人也是看对手的,越是小人,越是讲利害关系。沐忠秀只要不把他们得罪的狠了,这些小人却也不敢来没事寻他的开心,毕竟,主奴有别,想和沐忠秀斗,也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今天的事,他只要给沐忠罕一个交代就行了。这件事他预先已经想好了,沐忠罕不差这么个小庄园,要的就是一个面子罢了。既然他打了知州,枷死了李震,在沐忠罕那里已经交待得过。
打发了李执事,天色已晚,一时吃完洗漱了,沐忠秀低头想了一回,吩咐道:“叫刘方和李
宝进来。”
他一句吩咐下来,门口的小丫头答应一声,刘方与李宝原本就在外头候着,里头一传唤,两个管庄就一前一后的进来。
见两人要弯腰行礼,沐忠秀当即笑道“不用行礼了,人多时应付一下,就咱们几个就不要闹了,不然成天见面的行礼行个没完,就不要做事了。”
刘方与李宝两人相视一笑,两人也不客气,分别在沐忠秀的左右手坐定了。
刘方知道沐忠秀必是要商议回昆府总府的事,他也知道沐忠秀性子不喜虚文,也不喜欢云山雾罩的兜圈子,因此坐定之后,就先开口道:“庄上的礼单已经拟好了,给总府公帐上的,给总府爷的、太夫人的、夫人并各房兄弟的,还有近支的亲戚,往年总府爷掌庄子的时候都有份例,该送多少,送哪些儿,都是有前例在,已经套好车马。给太夫人和夫人的礼单,较为细致,五哥儿也吩咐要细看,我已经带过来了。”
他的首尾大约就是这样,几句话的事情,不过已经操劳很久。
沐忠秀想了一回,只笑道:“父亲大人那里说简单是简单,说难也难古董器玩金玉玩意,他不缺也不稀罕,山水字画,一时也难寻好的竟是将我难住了。”
李宝听着一笑,只道:“五哥种了那么多菜,前儿我还在棚里看了,那些黄瓜都开了花,掐尖儿碧绿翠玉一般喜人,这样的好东西咱们成车的送了去,总府爷还有不欢喜的?”
沐忠秀点头道:“这自然是不错,也罢了,就这样吧。”
沭忠秀站起身来,松一松身子骨,只觉松快了不少,当下又笑一笑,向着两人道:“说了这半天,大约也差不离了,差的一些,估摸着也就差不多得了。最迟也不会超过明天,大伙儿今晚要辛苦一些,把东西都装车盘好,咱们热热闹闹的回昆明去!”
刘方笑道:“好勒,咱们也跟着五哥一起,回昆明过个热闹年去。”
他虽然在梅庄上做大管庄,不过家小却也还是留在昆明府里,毕竟放眼整个云南昆明是最为繁华的名城大府,家小能留在省治府城当然比带到庄子上要好的多了。
沐忠秀看他一眼,微笑道:“这是自然。”说罢,又回转过头向着李宝笑道:“你这阵子也要多辛苦。”
李宝听的一笑,只躬一下身,却不多话。
事情已经说的差不多,众人看看墙壁上的闹钟正斜斜指向十点的位置,在当时的人来说已经是极晚的了,于是刘方起身,李宝随后,两人一起告辞。
因为两人身份不同常人,沐忠秀特意起了下身,刘方与李宝两人连声道不敢,两人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沐忠秀说事说了这么久,也颇为疲惫,这种事与他自己读书习字或是强身健体远远不同,家政各务琐碎难言,一桩桩一件件掰开了揉碎了的说,烦难之处真是让一个男人觉得无法忍受,到这个时候,沐忠秀才算明白,大家族里掌家理政的当家主妇得有多难!
但这等事,不做也是不行,特别是太夫人,夫人,还有二叔三叔,几个兄弟和姐妹处,一定都是要小心谨慎,不能疏忽大意了。
“唉,希望以后还是能找到个贤内助吧。”
在沐家这样的豪门世家,在这种家族里说子弟能够在婚姻之事上自主那就是痴人说梦了,沐忠秀心里很明白,他的婚姻必定在这一两年内定下来,而且必定是经过各方面的权衡考量,考虑到他个人的长相,成就,财产,庶子的地位和家族中的份量等等,然后,再寻一个相应的人家来提亲,至于他本人的喜欢与否,那根本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的。
这种事也只能看运气了沐忠秀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现在来想,还是为时过早了啊。
他摇了摇头,信手把一张礼单拿了起来观看。
这却是给太夫人陈氏的礼单,略看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汉玉寿星一尊、翡翠观音一尊、玛瑙罗汉、金罗汉各两尊、玉如意、缠金丝玉玉如意、金如意各两柄、博山炉一尊、宣德炉一尊,除此之外,其余貂皮、鹿皮、狼皮、苏绸等绫罗绸缎并各种野兽毛皮共百张。
随意看看,这些物件的价值恐怕就得过千金,年节之际送上这样的礼物,恐怕除了过整寿外,已经没有办法再丰厚了。
当然,除了这些金银珠宝和贵重物件之外,还有庄上出产的土物,鸡猪牛狗鹿獐子孢子并新收的黄瓜、辣椒、芹菜等新鲜的吃食。
这样统盘一算,估摸着没有人能压得过沐忠秀了。
太夫人用两千金,沐天波与陈夫人各千金左右,再加上其余各色人等亦备办了两千金的礼物,这一下,沐忠秀可算是花了血本了。
怪不得,古人管过年叫做年关,年关年关,果然是一个极难过的关卡,穷有穷的难处,富贵之家,却有着比穷人家一般烦难的烦心事情。有钱,也未必能解决所有的事。
开春之后,有很多大工程需要银子,沭忠秀的雄心,他的玄甲铁骑一般的骑兵卫队,他未来的勃勃雄心,他维持沐家的愿意,都需要银子,大把的银子。
现在也只能安慰自己,不破不立,不先把钱花出去,把昆明后方的人脉声望都维持好的话,将来被人从身后下绊子的时候,可就惨了。
富贵人家,年节之时真是如烈火烹油一般,距离年关尚且好些日子已经忙的四脚朝天,家下人从总管级的刘方到最低等的仆役下人都每天起早带晚的忙碌着,就是沐忠秀此时连续看了几份礼单之后,时钟指数已经直指十一点,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极晚,回看身后,几个大丫头已经都是睡眼惺忪,只因他没有睡所以各人都在强撑着不睡,再看房间角落里,四五个伺候茶汤等物的小丫头子们已经趴在地上睡的极熟,还隐隐约约发出一阵阵鼾声。
这些小女孩儿也是极辛苦,沐家这样的大家族还算好,不那么刻薄待人。换了什么暴发户人家,那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眼前这些,命运大约还算是好了。
如是在几年后的河南,那真是乱世人命不如狗吧。
想远了
一时倒没有睡意,沐忠秀推开北堂的门,打算出去转转。
外头天寒,沐忠秀披了一件棉袄,宽宽大大的,倒也温暖舒服。这年头的人都喜欢穿绸缎,唯独他不喜欢,太滑,穿着好象没根一样,心里怪不得劲。倒是这纯棉的大袄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针脚细密,极费功夫,裁剪的也很妥当,后世时花再多钱也不得这般的好东西。除了身上这衣服,还有脚上的鞋也是这般得来,正经的千层底布鞋,一针一线都极费功夫,没有水磨功夫和大把时间,断不能得。
两个值夜的小厮迎上来,一个提盏羊角灯,高高挑起,将前路照亮,另一人左右伺候,提着琉璃灯,小心夹伺左右,从北堂出来,后方是体元阁,右边是花信楼,如果一直往南走,就是庄园门,出了门左转,便是仿农人茅舍的酒庄,坐在酒庄里可以凭河而望,眺望河上风景的同时,远方的孤山在望,如果在烟雨朦胧的时候,河上烟气蒸腾,远方的孤山上苍茫碧绿,让人一见之下就有出尘之感,如果天气晴好,还有白云朵朵于山顶上飘荡,归云出尘之感,名不虚传。
现在河边酒庄,改了校场军营,沐忠秀远远眺望去,营区外围有高挑的风灯,将营区照亮。
灯光下,隐隐见到有人影肃立,那应是值夜的家丁。
沐忠秀本人和军官时常会查夜,所以营区校场内外,戒备严森,和昆明城里散漫的军营秩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虽不是醒里挑灯,也没有八百里连营,但夜来风急,灯影摇晃,隐隐见自己的部下持长枪肃立,沐忠秀隐隐间也有振奋之意。
时当乱世,领豪杰挽天倾,如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