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士弘率兵上城,关闭城门宣布戒严的前一刻钟,沐家总府内有人骑马从府中飞驰而出,直至城门附近。
关闭城门的士兵并不敢阻拦,沐家稍有身份的人就拥有巨大的能量,比如饶锡之,整个云南对士绅,土司的政策,皆出自此人。
到城门口的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执事,其能量地位仍非寻常人能比,城门口的一个把总赶紧下令打开城门,在众人瞩目之中,这个沐府中人迅速出城,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奉命而出的是李允诚,也就是此前被沐忠罕派到石城的李执事,其怀中藏着沐忠罕的一封密信,奉命往宜良方向去寻找北上剿匪的沐忠秀,沐忠罕再三叮嘱,今天晚上,务必要将信件送到。
这个任务李执事并不是太愿意,深夜出城,外有叛军,谁知道会不会遇着什么风险,但身为大公子身边的亲信执事,李允诚的身家性命俱是与大公子捆绑在一处了,若大公子有什么不妥,李执事和其家族都会陷入相当尴尬甚至是危险的局面。
新年之时,半夜的云南仍然相当寒冷,策马骑行更是令人感觉冰寒彻骨,怀着对主人的忠诚和热枕心里,李执事迎着寒风,顺着往陆凉卫的官道策马急行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在当年兴造昆明城,构筑云南内境几十个州县卫所的时候,沐英和沐春父子规划的相当周全详细,以云南前卫等诸卫为核心,也就是以昆明城为核心,往曲靖卫,楚雄卫,陆凉卫等诸卫为核心区域,往大理,姚安等处为支线,往临安府,腾冲卫,广南府为外围支线,以汉地诸卫,府,州,县,为内卫核心,临安府,大理等诸府为外围,然后是诸多内境土司为外核,管理着大量的羁縻土司,这样初步形成了大明对云南的管理体系。
其后二百多年的发展,证明了这一套体系还是管用的,汉地,内属土司,外藩土司,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相当安定,只有缅甸逐渐自立,莽家从外藩土司首领变成一国之主,这是一个意外,但考虑到从核心区域远征缅甸,在云南境内就要走上千里,然后越过无数高山大河,深入密林征战,实在是不容易,比打安南还要困难的多,朝廷也就承认了缅甸的自立,这个元时的八百大甸宣慰司,由此自立,成为一国。
到清时,清廷与缅甸交战过,最终并未获得胜利,可见武力强盛要考虑到人和与地理,哪怕是元军,征倭和征越南都失败了。
官道虽然年久失修,但仍然笔直畅通,天色逐渐暗下来,路途上也并无行人,被垂柳和榆树笼罩的官道象是张开了大口的巨兽,李执事怀着异样和复杂的心思,努力屏弃着内心各种荒唐的想法,驾驭着骏马,如离弦之箭般的飞驰向前。
吾必奎造反,几天内大片州县失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宜良,最少在沐忠秀驻营的地方,四周还是一片平静。
当天黑下来,外面一片平静,星光闪烁,沐忠秀走出帐门,凝视着星空和大地。
在大帐外还有一群萤火虫在飞舞,闪烁着点点光芒。
沐忠秀有些感动。
在后世他小时候曾常见这种飞虫,还用玻璃瓶抓捕过,待他长大成人之后,久在城市之中,这样的场景似乎再也不曾见过了。
几个披甲的武将矗立在沐忠秀身边,他们的呼吸略有些粗重,因为很明显,今晚可能会有意外的变故发生。
但所有人还是相当平静,他们仍然身形挺拔,手按长刀,目光坚毅,在行走时,他们身上的甲叶发出哗哗的响动声,巡夜的士兵也如常走过,在看到沐忠秀几人时,远远的敬礼走过。
远处传来狗吠声,可能是有夜行的人经过,不远处的几个村庄早就都安静下来,寂静的如没有生人居住一般,狗的吠叫声显得相当突兀,刺耳,似乎是在平静的池塘里投进了一块巨石,波浪涌起,平静不复。
细碎的马蹄声终于传了过来,很明显是单人独骑,这一片营地四周挂起了风灯,并且燃起了火把,这是按规矩来做的,防止夜袭,营区里头也没有纵横平坦,而是放置了一些拦马的木桩拒马,这也是按戚继光的立营之法来做的,在这方面,沐忠秀的要求很严格,可谓是事无巨细,一丝不苟。
“放他进来。”
外围守备的将士已经持枪戒备,来人远远的勒住了马匹,看着营区还有一些迟疑。
沐忠秀下令打开营门,令人将这个骑士带进来。
“小人见过五公子。”一见到沐忠秀当面,李允诚终于放松下来,他对全身披甲,形态庄重威严的沐忠秀有些畏惧,但还是正常的行礼,问好,并且将沐忠罕的信呈交了上去。
寥寥数语,但是证实了很多东西。
在此之前,沐忠秀对府里的状态就相当的怀疑。
阴谋一环套一环,对方不仅饱含恶意,一直胆大妄为,而且对沐府内的状态和运作的情形相当的熟悉。
很显然,在外有针对沐府的势力,并且图谋不轨,所谋甚大,在内,肯定有帮助外人的内鬼,并且地位不低。
在一开始时,沐忠秀怀疑是沐忠焕。
但在接触了解一段时间之后,沐忠秀的感觉就是沐忠焕是个完全的草包,没有这个城府和心机,也没有保密的本事,甚至这个沐府的三公子连自己的身边人都管不住,若此事是沐忠焕主导进行,事机早泄,根本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现在敌人已经一再出手,沐天波身为黔国公都毫无察觉,只能说明对方隐藏极深,而单纯的隐藏毫无用处,只能是隐藏极深,且在沐府拥有一定的权力地位,并且能够影响到沐天波的决断。
这么一分析,思路就很清晰了。
年前时,沐忠秀将自己的考虑向沐忠罕全盘托出,沐忠罕在惊怒之余,也是对沐忠秀缜密的思维方式感觉到无比的敬佩。
在那一刻,沐忠秀和沐忠罕才算是真正的结盟,两人开始真正的加深彼此的合作。
至新年之后,饶锡之和于锡朋两人,算是真正进入了沐忠罕和沐忠秀的眼帘。
“此事我知道了。”沐忠秀在帐中看了一会信,却是盘膝沉思了良久。
吾必奎反,局面大乱,沐天波调诸土司平叛,很明显这是最后掀开帷幕的时间了。
对手已经经营很久,布局很久,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打乱了这个时间轴。对手被迫推快了这个进程,风险很大,很可能对手也是在等待北京方面的消息。
李自成得河南,关中,并且随时会向京师进发,只要消息灵通的土司也会判断出大局的走向。
京师已经无兵可守,京营兵可用的早就派出去了,现在江北四镇之一的黄得功就是出身京营,留驻在京师的都是老弱病残,毫无战斗力。
如果外有援兵,大明还在十年前,那么就算兵临城下,北京坚城也不是一两个月能攻破的。
流贼曾经攻开封,四次不得手,开封雄固还不如京师。
但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七年,大明人心尽失,内无守兵,外无勤王之师,只要李自成兵临城下,得手是必然之事。
京师陷落,人心大乱,那个时候起事,成功的机会更大一些。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自己将如何自处,如何在这一件事里,捞取最大的好处?
烛火飘摇,众人默视着沐忠秀阴晴不定的脸庞,却是无人发觉,沐忠秀眼眸深处的那如冰块般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