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钟,钱处雄,张国禄等人牵马跟随,沐忠秀悄无声息的从国公府的侧门走了出来。
不知为何,出门之后,沐忠秀感觉到一种由衷的快慰和轻松感。
似乎是小鸟被放出笼门,又象是周末的傍晚放学的小学生,天不冷不热,在朦朦胧胧的细雨中奔向自己的家门,沿途是略微湿润的泥土地,书包在身后甩来甩去……
沐忠秀自失一笑,很久没有这种雀跃的感觉了。
重生啊,有得有失,自己成为暮气沉沉的小官僚有多久了?
多少理想,志向,大学宿舍吹牛逼时的那些豪言壮志,改变社会,实现理想的抱负,哪去了?
能成为自己的主宰,改变时代,一点一滴的去做好手头的每件事,会不会真的能走向成功?最少沐忠秀能确定一点,如果自己不去做,未来的前途可比当一个庸碌的公务员要凄惨的多,下场绝不会很美妙。
毕竟这个时代的残酷远非后世人能想象,沐忠秀不敢想象,自己在大厦倾倒的时候,能够安然无事。
从昆明城出来之后,城门外还是相当的热闹。
人烟稠密,来往的行人很多。
僧尼黄冠和束头巾的读书人,戴沙笼一样头巾的富家翁,满面焦黄色,一嘴坏牙穿着破烂衣衫,扛着扁担的力役。
清早挑菜入城的菜农们。
叫人避让不迭的拉粪车。
从城外送滇池水入城,给讲究的有钱人提供清水的水车。
城外的小吃铺,茶铺子也是极多,招牌林立,店招在半空中飘舞着。
走过人烟稠密的商业区,穿越大片低矮的平房,接下来也是大片的平原区,只有少量的显露红色基地的低矮的小山。
回首看去,昆明城建筑在三丈多高的底基之上,包砖城墙也有三丈多高,二十多米的城墙绵延十余里,看起来巍峨壮丽,令人有一种渺小之感。
穿行十余里后,可以看到滇池一侧,湖水如海水一般冲涮向岸边,一人高的芦苇从绵延不绝,看不到边。
沿着湖水,错落有致的布满了农田和村庄。
沐忠秀知道这里是云南前卫和右卫的军户和农户夹杂的地区,民户有不少是沐府的佃农,也有一些世家大族和士绅的田地,多半还是沐家的产业。
军户耕作的土地就多半是沐家产业。
云南的夷人真是众多,在一路行来时,大量的包着头巾的夷人经过,有行商,有信使,有官差,多半是各处的土司派遣到府城公干,有人布行,有人骑着低矮的西南矮马,看起来相当滑稽。
不管是夷人还是汉人,衣着款式虽然不同,但衣袍颜色基本上是以灰色,黑色,和蓝色为主,偶尔的亮色,比如青衫绿袍,或是妇人穿着青葱色,黄色,绿色的比甲经过,则多半明显是士绅或士绅的家属。
隔上几里,就会有一个小型的军堡,云南都司有十几个卫,比如云南前卫,左卫,右卫,还有楚雄卫,曲靖卫,卫下有所,也就是百户,卫有城,所有堡,堡下则是有小型的火路墩。
这些边防设施隔几里就有一个,不过多半长满枯草,并没有卫所士卒驻守。
沐忠秀若有所思,在国初时候,太祖派沐英屯兵云南,兴修昆明城,在那时,恐怕昆明四周的地方也是前线,残元势力,各方强势的土司,战事不停,那个时候的卫所兵,十分耕战,八分耕,二分战,国家拨付土地与军户,军户自备粮草挟弓带刀,保护国土……
现在一切俱成过往,云南的十几个卫,帐册上的兵马已经很少,实际能动用的兵马就更少了,卫所兵不可恃,只有少量的总府镇兵,巡抚标兵,各驻守参将和游击所部募兵可用了。
国力孱弱,其实就是从卫所崩坏开始……
由早至午,众人只在滇池边短暂的打尖,吃些干粮,饮些清水。
李宝发觉沐忠秀和众人一样吃干粮,饮清水,神态自若,心中触动更深。
不管怎样,沐府的这位五公子,给李宝的感觉越来越象是一个上位者,一位豪杰之士,体貌雄壮而心思细腻,深沉多智……
“前头就是石城庄,”行到午时末刻时,李宝指着前方一个军堡,笑着道:“原本是一个百户所,也叫石堡所,后来渐渐废弃,不过看到这军堡,就是咱们的庄园到了。”
沐忠秀道:“这里尚算云南右卫所在的地方吧?”
“是的,五公子说的对。”
“卫指挥,同知,佥事,俱在府城坐衙办事?”
“是的,不过他们也早就无事可办了,凡征发,仓库,管训,军械诸事,早就废驰了。”
沐忠秀点点头,看起来云南的各卫中以府城诸卫废弃的最为厉害,整个卫所已经只成了一纸空文。
距离庄园很近了,四周田亩都属于石城庄所有,一些村落隐藏在树木之内和山丘之中,一些农夫赤脚走上田埂时才看到沐忠秀一行,吓的魂飞魄散,远远的趴在田埂上叩头行礼,然后战战兢兢的转身离去。
沐忠秀下了马,周钟上前把马牵着继续前行。众人在小路和田埂间行走向前。
走过一些田亩,只见沟渠干涸,收过稻米的田亩里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田亩的表皮翘起一块块硬皮,前几天下过一场小雨,连这些硬土地的表面都没有浸透,叫人感觉触目惊心。
“这样下去,明年还收个鸟毛的稻子。”钱处雄看的焦燥起来,飞踢一脚,踢出了满天的灰尘泥土。
沐忠秀没有训斥这个鲁莽的部下,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后世这里还在滇池四周,肯定是属于昆明的市区范围,再往下游应该是晋宁,继续向前是玉溪,往东南行是石林……这些地方在后世是旅游盛地,沐忠秀当然来玩过。
当时的印象就是很多红石山,很多坡田,农家,种植着各种作物,当时的感觉是昆明花卉种植极多,到处都是成片的花田,现在看来,红石山依旧,却没有一条条公路,到处是山丘,高低不平,但这已经算是云南相当不错的农业区域了。
“其实四周河流不少,大梁河,柴河……”李宝对沐忠秀道:“就是都干涸了。”
“滇池也缩了不少。”张国禄沉声道:“我小时候的滇池要比现在向前百米,现在有不少沿湖的水田,都是水退了之后开出来的田。”
沐忠秀点头不语,转头看李宝所指的几条河流所在的地方,远远的看到一些龙骨水车,这是汉唐时就用的引水工具,现在是将河水引上来,灌溉田亩的主力。
不过按李宝所说,河水都干涸了,剩下的水面离岸边十几米高,水力要么够不到,要么引上来的水流相当有限,很多水田都是靠人力挑水上岸,人很辛苦不说,效果也极其有限。
沐忠秀此时才明白,为什么沐家的很多田亩都年年报歉收,沐天波等人也没有办法,这样的天灾之下,人力显得渺小无力,这是全国性的天灾,在很多地方都引发了人相食的惨剧。
这就是明末的小冰河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