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沐忠秀抵达石城庄的第三天,连续放了好几天的粮之后,四周的百姓脸上都多了一些血色,男子们的腰杆挺直了些,妇人们也开始没有忌惮的在庄园门前说笑,到处是嘻嘻哈哈的声响,小孩子们吃饱了,在庄子四周跑动笑闹……刘方和李宝等人还是尽量约束这些村庄上来的人们,四周的景致不能乱动,不能随意破坏,看着不起眼的石头有点缀景致的作用,绝不能乱碰。
就算这样,四周的景致还是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破坏,直到刘方训斥了很多人之后,这种情形才不再发生。
好在沐忠秀也不是太介意,这叫刘方和李宝等人很是松了口气。
经过几天的适应之后,沐忠秀对四周村庄的情形也有了大体的了解。
除了大管庄和二管庄外,十七个村子都有个庄头,如果是卫所下的军户就是有百户或总旗来管理,如果是纯粹的佃农民户,就是每个庄上由总甲任庄头。
卫所,保甲,等于是一张绵密的大网,将每个人都牢固的束缚起来了。
除了卫所和保甲外,尚有宗族形成的族权,宗族对自家的族人拥有说一不二的管辖权,如果是族人一致认可同意,就算是处以私刑官府也不会过问。
比如将水性杨花的妇人沉塘之类的事,就是族权的体现。
云南这里毕竟是大量的新移民填充,和江南和东南地方大有不同,族权要稍弱一些,加上四周土司夷人环绕,同为汉人的认同感比腹里地方要强的多,所以基本上是以府,州,县,镇,保甲,还有卫,守御所,所,百户,以这样的形式被组织起来,守御地方,也是保护自己。
十几个总甲或百户官身份的庄头已经被聚集起来,百户是六品官,从官职上来说比知县还高一些,眼前好几个百户都几乎看不出官员的样子了,俱是四五十岁的汉子,高矮不同,虽然不似军户那样贫苦瘦弱,但显然日子也过的相当普通。
他们的俸禄很低,都是克扣军户的粮饷,侵夺军户田亩才能过上好日子,这些百户也有上官要打点,他们的田亩也一样被侵夺。
自大明中期之后,允许军官享用军户世田,等于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众多的将领将军户们的田地和财富瓜分的干干净净,而且越在高位得利越多,沐家在云南用二百多年的时间积累的财富,辽东的祖家和吴家用十余年的时间就追赶了上来。
每个百户都和总甲们一样,半蹲在地上等候,他们灰色的官袍已经相当破旧,但这样的场合又不能不穿,他们没有佩带腰刀,刻着他们职位,身貌,姓名的铜牌倒是都束在腰间。
尽管这些百户和总甲在村庄都是说一不二,但在此时他们内心只有惴惴不安,怀着对未知的恐惧在老老实实的等待着。
对这些人来说,不变化的村庄才是最好的,他们也不知道沐家的这位公子哥究竟要做什么。
在这些人身后,才是勉强能站成一排排的佃农和军户们。
当然包括更多的散漫的妇人和幼童们。
沐忠秀出来时,人群骚动起来,这时候钱处雄等人带着新入选的家丁和护院一字排开,维持着秩序。
由于看过账簿,沐忠秀对十几个保甲和百户都相当熟悉,他未向所有人训话,而是先将十七个总甲和百户官们叫到身前。
“诸位都是知道,近几十年来的年成都不是很好。”沐忠秀神色从容,语气也相当平淡,但语话之中显露着无比的坚定与决绝之意。
一群总甲和百户有一些骚动,有几个仰脸看沐忠秀,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这灾荒在崇祯年间越来越重,没有个尽头。”沐忠秀接着道:“年成这般不好,百姓受苦,你们的收入也减了,日子也不好过。总府那里,收入多,开销也大,也是不能任由情形再这么下去了。”
一个姓刘的百户官大着胆子道:“五公子,下官听到消息说,是总府拨付银两,派五子公来兴修水利?”
一个姓夏的百户接着道:“年成不好,主要还是因为天旱,若是公子真的能制成水车,打出水井,我想年成恢复到正常光景还是可以的。”
沐忠秀沉声道:“这般还是不行。我想过了,此前因为天旱减产,一则是天时不正,二来是各家都自行其事,不能互相帮助。若是正常年景,小门小户自己耕作,出产都是极少。你们是不知道,我们云南的稻米一亩只能收两石,在江南富裕地方,一亩收六七石也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水利恢复,我们的收成还是不能和荆湖,江南相比。若是守着这些地还种不好,江南百姓能过的日子,咱们云南人一天也过不上,想一想,都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是不是太亏待自己了?”
沐忠秀的话,被四周围拢着的人传递了开去,四周传来人们的嗡嗡议论声,不少百姓吃了几天的白米饭,心中对沐忠秀充满敬佩,此时听了沐忠秀的话,更是群情激动。
有人高声叫道:“我们听五公子的,哪个龟儿不想多吃几碗白米饭?”
几个总甲心中暗恼,但也只能蹲下不吭声。
他们其实不想要太多的变化,眼前的这五公子,身份高贵,连四万多亩地的大庄园,总府黔国公都能随意赏给他。
而对这些普通人来说,只要能打出几眼井,修一架水车,引水入田,恢复此前的产量,这就足够了。
真的有不可测的变化,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到时候五公子拍拍屁股走了,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这就是变革之难,虽然沐忠秀什么话还没说出来,也未说明要怎么变化,眼前已经有不少人在内心抵触了。
“大家都是单人独佃,不管是军户还是民户俱是如此,最多是一家子多几个劳力,在天灾之前,能抵什么大用?”沐忠秀扫视众人一眼,接着道:“田租沉重,加上天灾压迫,单门独户是不可能增产了,唯今之计,我是打算将所有人集中在一起使用,这样才能使人和物都能物尽其用,不仅能恢复此前的产量,还能大大增加。
沐忠秀知道现在的佃农负担都相当沉重,百分之五十的租税是常态,极少数田主会少收低于这个数。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是不能成为大田主的,都是贵族外戚,公侯伯和驸马家族,加上太监,文官世家,武官世家,这些大家族和有功名官位的家族可以免除国税,他们能兼并大量的田亩,成为他们的佃农要承担极重的田租,甚至要额外供给很多土产,包括劳役,好处就是田主荫庇他们,保护他们,佃农不交纳皇粮国税,也不需要承担地方上的诸多杂役,包括杂税和力役徭役,所以大田主会严重侵犯大明的利益,包括地方官府的利益,这其中充满博奕的过程,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
军户承担的东西更重,他们不仅要承佃种田,上交田租,当兵的粮饷还被克扣,还要承担兵役,同时替上层军官种地和充当各种劳役,甚至在替上级武官做活的同时,还得自备伙食。
沐忠秀的计划,不仅是要改个人承租为农庄制,也是要解放民户和军户的无偿劳役,使得他们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沐忠秀不是圣人,不是纯粹的想要治下百姓生活的更好。事实上他认为,百姓富裕了,才有凝聚力和向心力,才愿保护自己得到的一切,就眼前这种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不管是哪一方的强敌来了,指望百姓为大明或是沐家出力,不要说流血了,流汗人家都不愿了。
是到了改变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