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
岳阳侯府。
这是一个暮春的黎明,熹微的光线染白了薄薄的窗帘,又透过窗帘的空隙洒进房间里,照出各种陈设和杂物的轮廓。远处隐有鸡鸣狗吠之声,给这座位于侯府深处的大屋点缀上些许属于市井的气息。
一张足可躺四五个人的大床,床上披着蚊帐,透过蚊帐上精致的镂花,可以看到被下几个人的身形,正伴随他们的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那是三个人的身形,并非位于整张床的中心,而是偏向右侧,被角因为太热而被掀开,露出白皙的手臂和纷乱的发丝。
而在大床空出来的左侧,一只足有十几斤重的大猫也蜷缩着身体,正美美地睡着,享受着蚊帐中令它感到安心的气息,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大猫的毛色很漂亮,浑身呈米白色,只有四足和尾巴尖的位置透出乌黑,毛发既长又软,活像个大毛团。
“唔”离大猫最近的一个女子身形动了动,探出纤长的手臂,似乎本想伸到帐外取什么东西,却无意间触大猫的身子,被其挡住。
大猫翻了个身,打着呵欠,发出更加响亮的咕噜声,却丝毫没有为女子的手臂让路的意思。
女子大概因为不想惊醒旁人,微微挺起上身,又尝试了一次,仍是未能成功。
那件月白色的肚兜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边的小柜上,与女子的指尖差不过三寸,却怎么也无法取到。
“这要是被夫君看到,他又要笑我手短了。”女子无奈地轻叹一声,重新躺下,扯起被角遮住自己玉琢般的身子,同时看向自己的另一条手臂。
那条手臂被一个青年男子压着,早已经发麻,她尝试着将手臂从男子身下抽出,把男人的身子推了推,却不料那男人动了一动,不但没让女子抽出手臂,反而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嘴里咕哝着呓语道:“小花儿,别闹。”
在男人的另一边,另一个女子正面朝男子的方向侧躺着,睡相甜美,脸颊上带着些许红晕,也不知做了怎样的梦。那男人这样一动,把她也弄醒过来,她睁开美目,和被男人压着手臂的女子对视一眼,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
“早上好呀。”
那被男人唤作“小花儿”的女子用眼角瞟了瞟自己被压住的手臂,也做了个口型道:“手麻了。”
对面的女子微微一笑,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到窗外的天光再亮一些,床上的男子终于悠悠醒转,面颊上的肌肉动了动,弄开一根使他发痒的女子发丝,然后看向身旁的两位夫人:“早上好,菱儿,小姝,昨晚睡得怎么样?”
侧躺的女子在他侧颊上亲了一下,笑道:“蒙夫君恩重,人家睡得很好,至于静姝姐是否也一样,人家就不知道啦。”说罢她狡黠地朝李静姝眨了眨眼。
李静姝直至此刻仍被蓝桥的手臂“箍”在怀里,一边说着“我也睡得很香”,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蓝桥身下抽回被压麻了的手臂,长长舒了口气。
大猫感受到这边三个人的动静,骨碌一下起身,跳到蓝桥和李静姝两人中间,左边蹭蹭,右边蹭蹭,时不时又叫上两声,极尽撒娇之能事。
风夜菱拥被坐起,摸了摸大猫背上柔软的长毛,失笑道:“论撒娇的话,有它在,似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蓝桥一把将大猫抱过来,蹭蹭它的脖子道:“这汤圆在江浦时没少受欺负,现在被我们接来岳阳,也成了只富贵猫了,嘿,还挺沉。”
李静姝伸出一根手指,让那名唤汤圆的大猫不停地嗅,然后笑道:“主人今非昔比,猫儿自然也与有荣焉,如今这可是侯府的猫,岂是寻常小野猫可以比的?”
细微的敲击声从前院方向传来,那是婢女敲击猫碗的声音。
大猫浑身一颤,再顾不上撒娇,翻身一跳,在李静姝的腿上猛踩一脚,窜了出去。
“这小白眼狼!”李静姝咧着嘴笑骂道,“就知道吃,都这么重了还吃!”
这时夏霜进到屋来,侍候蓝桥洗漱更衣,风夜菱和李静姝则由另两个婢女带进耳房,各自盥洗梳妆。
一家人三年前到得岳阳,因为岳阳侯府的府宅比他们昔日在北平的宅院更大,便由李静姝做主,从各种途径精挑细选,新招了一批仆婢。
除了一直跟随他们的夏霜、施妙儿和鹿氏姐妹,她又给府里添了八名健仆和十六名婢女,都是没什么背景的穷出身,对他们感恩戴德,很是吃苦耐劳。
小麻雀在京城时偶遇一位进京备考的台州书生,却是和她在抗倭之时就认识的,一来二去和对方生出情愫,后来便由蓝桥做主,和那书生成了亲。
施妙儿则因处事干练,被提拔为府里的“大丫鬟”,负责管理所有的下人以及府内财物进出等一切细务。
到岳阳数月之后,早已有孕的李静姝成功产下一子,也是蓝桥的长子,眉眼间与蓝桥颇为神似。
同年风夜菱终于怀孕,第二年给蓝桥产下一对双胞胎的千金。
就在众人为这新添的一子二女而忙碌的时候,夏霜在风夜菱的安排下,给蓝桥填了房,经过一些简单的仪式,由侍女晋级为妾侍,和风夜菱的关系也由主仆变成姐妹。
同一时间,楚水城外迁的事情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有花语夕的关系,蓝桥等人和楚水城的沟通并不困难,楚水城的众人也愿意另寻一处安居之所,从此堂堂正正地做人。
整个迁移工作前前后后持续了近一年,期间众人通力合作,还诞生出三段姻缘。
首先是白露秋,这位曾号称“小花语夕”的姑娘自被拷打得断了腿,一直积极配合花语夕的治疗,虽然终究无法恢复如初,但凭借着一股倔强也终于能够独立行走,并在楚水城迁移的过程中出了不少的力。
她的坚强和自信打动了聆雨堂的青年剑客虚无尘,使后者从虚无缥缈的幻梦中清醒过来,最后和白露秋喜结连理,成为洞庭湖畔的一户渔民。
他们同时还肩负着抚养“少主”安一心的使命,平日里虚无尘外出捕鱼,白露秋则在家给他修补渔网,然后送安一心去私塾念书,为一家人备好饭菜。
安一心自幼便遭逢这多变故,很是懂事听话,再加上夫妇二人相敬如宾,倒也把平淡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花语夕在神女楼的另两位部下,钟离钟晏两兄弟,也是在配合搬迁时和跟在花语夕身边的鹿氏姐妹熟悉起来。彼此都是双胞胎,自是有很多外人难以领悟的想法和话题,花语夕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苗头,本着她“牵线积德”的原则,将两对新人撮合到一起,哥哥钟离娶了姐姐鹿雪柔,妹妹鹿冰柔则嫁给弟弟钟晏。
由于鹿氏姐妹希望留在侯府做工,钟家兄弟也愿意继续跟随花语夕,于是两兄弟便做了府里的护院,为一家人处理一些胆大妄为的宵小之徒。
蓝桥用热毛巾擦着脸,回忆着这三年在岳阳的平淡岁月,内心充满了恬静与充实。他把毛巾还给夏霜,伸手揪了揪她柔软的脸蛋,刚想调戏她两句,就听屋外有人喊道:“蓝桥哥,快出来吃饭啦,连汤圆那家伙都吃饱了,人家还饿着哩。”
这是朱清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