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移动起来,周遭的景物开始倒退——废墟,尸体,食腐的怪鸟以及长着锋利指甲的怪物,都被留在这个阴森残酷的世界。
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么?
她的目光在快速地扫视一遍车窗后回到了那扇沾着黑色血污的玻璃门上:一个女人的身形透过模糊的玻璃映入眼帘。
沾染了黑色血液的车门缓缓打开,身着黑白色制服,脸上没有任何五官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后的车门像是有着某种感应能力般自动关上。
本应该害怕的她,盯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莫名安心。
“这些脏东西,对于列车总是相当执着,不过看你们的表情,应该没被吓到吧?”
她有些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无面女用正常人类的语气说话,和刚见面时相比多了一丝嘲讽和戏谑。
无面女那张光滑白皙的脸,即便没有眼睛,却仍让她有种被人看着的感觉。难道“目光”这种东西,脱离了眼睛也能够存在?
“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来?”
王自强抓住机会,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无面女发出一声冷笑,
“准确地说,是你们自己到这来的。天堂或者地狱,奈何桥或是阎王殿,对你们人类而言,只要是死了,总有个要去的地方。
不过既然都到了这里,就应该看清现实。这列火车就是人死之后的去处,或者说,是人死之后前往自己归属地的去处。”
“归属地?该不会就是这个鬼地方吧?”王自强指了指窗外,有些不敢相信。
“这只是其中之一,是专门给那些无可救药的人准备的,比如那些脑子里只剩下杀戮的怪物,生前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人。
即便在活着的时候被处以极刑,死后也要接受相应的惩罚,比如无法控制地继续生前的罪恶,不过这次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们也会变成其他杀手的猎物,死后被乌鸦啃食。”
无面女说完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王自强陷入沉思,不知不觉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那些死在怪物手下惨叫的人,就算是恶有恶报,亲眼所见难免触目惊心。
那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呢?犯着两条人命的他,难道也要死在怪物手中?
但他并没有下车,也还活得好好的,即便在现实中已经死了,但此刻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存在,跟活着并无区别。
“我…已经死了?”
她看着无面女的脸,想找到撒谎的证据,却是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你的**已经死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也可以理解为你正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们一人一个问题,接下来要说正事了。”
——
列车逐渐加快了速度,周围的景物在飞速奔跑中变得模糊,仿佛覆盖了一层水汽。
那些远去的废墟,阴沉的天空,在视线中慢慢变成灰暗的色块,混合在一起,难舍难分,让人分不清其中的层次。
车厢内,昏暗的灯光一如她刚醒来时那般。挂在墙上的钟表停在15:30分,仍然一动不动,好像时间从未行走过。
她靠着座椅,一言不发,坐在一旁的王自强也一样。
无面女早已离开了车厢,留下两人待在这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绝望围绕起来。
她回想起无面女的那番话,关于列车,关于神,关于规则,几乎所有的内容都超越了她的认知。
即便失去记忆,她也隐约知道自己所在世界的生存法则,也有着自己的处事本能,却没想到自己如今面临的第一个巨大的困难,是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还没弄清楚和那个叫李沁的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还没跟家人报一声平安,一切就已经结束了,而身为当事人,居然一无所知。
她知道,就算在心里无数次咒骂和抱怨也无济于事了。
根据无面女所说,死后的世界有着自己的规则和秩序,人活着的时候为了钱摸爬滚打,混出个名堂,死后就依照着自己生前的作为,去到该去的世界。
即便是恶人也有选择向善的余地,而善良的人也有坠入深渊的可能。
生前的世界依靠一个又一个选择来进行,死后的选择更需要慎重对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何时该下车,何时该信任,这样的命题不计其数。
火车有八节车厢,按照人们死后的灵魂来排序,从最底层的“恶”到最前端的“善”,每一类人都有自己的归属。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一切依靠生前的作为和死后的选择来决定自己的境遇,看似公平,却还是逃脱不掉被设定的命运。
人的生命就是一种设定,而这样从列车到终点的过程也是一种设定,神的存在也许可以被肯定或否认,但规则和秩序永远都无法消失。
但是,无面女还告诉他们一个秘密:如果能够活着到达一号车厢,就能够向死神许一个愿望,不管是多么荒诞,不可思议的愿望,都能够实现。
听起来真像童话故事。
一个别的灵魂不知道,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秘密,听起来还真像是一个引着猎物扑向陷阱的诱饵。
即便是失去记忆的她,都能够感觉到整件事情的不对劲。
死去的灵魂,被选中的“秘密”告知者,还有实现愿望的诱惑,如此**且明确,就像是告诉饥肠辘辘老鼠,某个笼子里藏着美味佳肴,一定要去尝尝看。
没有其他食物的老鼠选择扑向笼子,而她就像那只老鼠,看似有选择,但外面世界的险恶,车厢的排列,终点的诱惑,失去记忆的自我……都在促使她向前走。
人类的本能就是选择最好的选择,在无数的选择之中做比较。
想到这,她自嘲地笑出声,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论者,既然都已经死了,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向前走就好了,原本也是要向前走的,虽然有人引导后觉得很爽,但目的都是一样的。
瘫软在座椅上的她微微转头,一旁的王自强正用自己的衣角仔细地擦着手中的长刀,刀上一尘不染,倒映出他自己的模样。
他凑近刀身仔细看了看,似乎有些惊讶,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沧桑了?随后叹了口气,将刀收在大衣口袋中。
“阿强,如果见到死神,你想许什么愿望?”
她仔细观察着男人脸上的神情,仅用一秒就转变成一副真诚友善的笑意:
“我啊,大概希望能够重活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