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卫国馆舍中。
郑忽与公子伋同席而坐,二手相牵,左公子泄作陪。
好朋友间的这种表达亲近的方式,郑忽已经免疫了。
左右无非是牵个小手,大致和后世小学生表达好朋友间的亲近是差不多的。
只要心思如小学生般单纯,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朝正一别,伋子可还安好?”
“劳子忽挂怀,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
对于公子伋这个朋友,郑忽绝对是真心结交。
诸儿都比不上公子伋在郑忽心中的地位。
原因很简单,公子伋这个人是个标准的道德楷模,用傻白甜称之绝对不为过。
对谁没动过坏心眼,整个人还停留在礼乐盛世之时,讲究君子的仪态和道德。
用后世的眼光看,他其实是和这个礼崩乐坏,欺诈纵横将启的社会是脱节的。
时也,命也,若他不是一国世子,只是个小贵族,或许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最终的悲剧。
不过,对郑忽来说,能有个这样的朋友,确实是幸运的。
不说别的,若是未来郑忽和公子伋皆继位为君。
那么两国关系绝对能恢复到郑武公与卫武公皆在位时期的两国亲善友好。
当然了,公子伋的性格注定了他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国君,最多也就在合格的水平线,但是,他有退路吗?
大约是没有的,每一位国君之子生下来就是一个政治人物,至死方休。
郑忽若真想救公子伋的性命,少不了要拉他一把。
虽说现在嫁到卫国的是夷姜,原来的历史已经大变样了。
但问题是,夷姜是个老实人吗?
恐怕还不如宣姜吧!
所以,再次见到公子伋,郑忽除了想要从他这里打探一些消息外,还存了些想要帮助公子伋的心思。
没有太多刻意的询问,只是普通聊了一些家常。
没过多久,公子伋便将话题向此次曲阜之行的问题上引。
公子伋是君子不假,又不意味着他傻,郑忽深夜造访,固然有两人交情匪浅的缘故,但最主要的还是此次几国诸侯相会的事情。
公子伋以为郑忽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询问,主动挑出话题也在情理之中。
“伋代父君先会宋公、蔡侯于商丘,后天使至,与二国私论之,具体情形,伋亦是不知!”
公子伋叹了口气,对于没帮上郑忽的忙,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郑忽闻言却有些吃惊,公子伋虽然轻描淡写,但话里的信息量可不小。
宋、卫、蔡三国本来就好到差不多能同穿一条裤子,这次却不带卫国玩。
郑忽能不吃惊吗?
细一思量,郑忽心里也隐隐有些猜测,估计公子伋在商丘时为自己据理力争,引得宋公、蔡侯不满,这才会撇下卫国。
这个猜测,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陪座的左公子泄本来就对自家公子的前途有些担忧。
现在见到自家公子和郑国世子的关系这么好,心中不免有些计较。
郑国可是不弱与卫宋的大国强国,自家公子能和郑国世子交好,这在未来可是一大助力。
是以,公子伋没提的话,他便想代自家公子说一说,让这位郑国世子知道自家公子为了郑国操心费力不少。
“世子!”左公子泄向公子伋和郑忽示意道。
“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伋点点头,郑忽也作了个请讲的手势。
“商丘之会,宋蔡所以弃我而私会于周者,皆因世子为郑争之强,辩之疾尔,不然,何以至此!”
“左公子慎言!”公子伋听到这么明白的挟恩之词,心里非常不高兴,声音拔高了两度。
之后又冲郑忽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郑忽对公子伋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然后对着看向他的左公子泄道:“左公子即便不言,忽亦可猜得一二,伋子之为人,忽尝所深知也!”
左公子泄感受到了郑忽话语中间的真诚,起身再拜“鄙薄小人,见笑于世子,望世子恕罪!”
郑忽回礼,连道“左公子为伋子尽忠,何罪之有?”
左公子唯唯以应,再也不多言。
同时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通过这件事,他知道了郑忽对公子伋的友情绝对不是虚的。
“也不枉世子真心襄助一番!”左公子心道。
“而今时局,子忽打算如何处之,如有不逮,子忽不妨言之,伋敢不从命?”
郑忽并不接茬,既然消息打探不到,他就没有必要再麻烦公子伋。
拐带了人家的原配,再坑人家一把,郑忽的心可没这么黑。
要知道,别看现在公子伋在卫国的日子还算不错。
实则新的风暴正在酝酿,公子伋那不靠谱的癞蛤蟆老爹,也是薄情寡恩的主。
若是这次公子伋代表卫国帮了郑国一把,他回去之后可能暂时也没什么大碍。
但问题是以后呢?
郑忽可还记得历史上卫灵公行的那点破事。
卫灵公有个男宠叫弥子瑕,弥子瑕受宠的时候,私驾国君的车去探望得病的母亲,按卫律,私驾国君的车,是要被处以刖刑的断足。
而卫灵公知道后哈哈一笑,还称赞弥子瑕孝顺。
后来,弥子瑕和卫灵公同游桃园,弥子瑕把咬了一口的桃子给卫灵公吃,卫灵公还自作多情的说弥子瑕这是爱他的举动。
等到弥子瑕不受宠了,卫灵公毫不犹豫的翻起了旧账,说弥子瑕竟然敢偷驾我的车,还把吃剩的桃子给我!
奇耻大辱啊!然后弥子瑕只能凄惨的结束他的晚年。
公子伋的处境其实和弥子瑕的处境是差不多的。
现在卫宣公是宠他不假,但以后若是夷姜能生个一男半女,公子伋还能如现在这般受宠吗?
不见得吧!
既然不再受宠,难保卫宣公不会翻旧账。
所以来说,公子伋若是真在此次德曲阜之会中帮了郑国一把,那绝对是取死之道。
这样的大坑,郑忽岂能让公子伋去跳。
非但不能让他跳进去,还得想办法拉他一把。
“此次列国会于曲阜,皆因我而起,伋子受父命而来,为卫表率,无论局势如何败坏,即便以我之力难以收拾,伋子也不可再襄助于我,切记,切记!”
公子伋的思维压根就没活跃到郑忽的这个地步,谁让他没郑忽读的书多。
他以为郑忽这是不好意思再让他多帮忙。
刚想出言劝郑忽两句不必见外。
郑忽又再次开口道:“伋子好意,忽心领了,切勿多言,只需牢记忽方才之言即可!”
公子伋带着满头的雾水,低声应唯。
一旁的左公子隐隐揣摩到了郑忽的关怀之意。
当然了,他和郑忽想的也是天差地别。
他以为郑忽是怕公子伋和宋蔡两国闹的不愉快,回去以后不好交差。
“外臣代主上谢世子回护之意!”左公子出言表示感谢。
郑忽冲他一笑,也没多作解释。
接下来,郑忽和公子伋又闲聊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告辞。
公子伋执意要起身想送,郑忽却执意不许。
最后左公子主动提出代自家主上送送郑忽,这才结束了两人的争执。
郑忽初次见到这位左公子时,便打定主意要和他聊聊,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自然是顺水推舟。
公子伋觉得有左公子相送,也算不得失礼,犹豫片刻便表示同意。
而左公子泄却存了要为自己公子拉个外援的想法。
于是,三方最终都同意了这个折中的建议。
左公子泄一路上紧随着郑忽,二人聊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待到卫国馆舍门口处,郑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示意左公子遣退值守的卫国士卒。
这才对左公子道:“伋子为人少戆,非机谋诡变之辈,异日倘上国有事,事涉伋子,左公子务必护伋子趋我,有忽一日,必不使伋子有丧生之患!”
“世子可是以为我国中将有不利于主上之事?”左公子有些疑惑。
他不像公子伋是个傻白甜,一个后来能联合卫人起义驱逐卫惠公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两把刷子。
他也确实嗅到了一些来自国内的危险,只不过感觉暂时还没有达到郑忽所说的地步。
而今郑忽却如此危言耸听,他不疑惑就奇怪了。
郑忽对于这事,实在没法多说,只能微笑回道:“左公子只需切记即可!”
“唯!”
对于左公子泄,郑忽还是比较放心的,这人对公子伋的忠心是经过历史考验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交待结束,郑忽正欲向左公子行礼告辞,却见左公子有些神思不属,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便开口问道:“左公子可还有事?”
左公子犹豫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向郑忽请教道:“主上尝言世子博闻知广,智识高绝,外臣有惑而未解,请世子赐教!”
“左公子但讲无妨,吾必知无不言!”
“外臣闻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诚如是言,则子与妇孰亲?”
这问题问的,让郑忽都有些讶异,心道,这左公子是看出点什么来了么?
心中虽这么想,却不妨碍脑子的飞速运转。
沉吟了片刻,郑忽开口道:“此因人而论!”
“愿闻其详!”左公子冲郑忽拱拱手。
“爱妇而弃子者,幽王是也,爱子而贬妇者,我先君武公是也!”
“武王曾曰:牝鸡无晨,爱于妇人,必听其言以治国政,此乱之征也,幽王用褒姒之言,废平王而立伯服,周是以衰!我先君武公不用妇人之言,立吾父以为郑后,郑之强于天下也,左公子知之!”
“由是观之,为社稷计,必亲其子而远其妇,此所以保宗庙不堕也!”
郑忽为了给左公子足够的暗示,也是拼了老命,把自家的祖母都拿出来当反面教材了。
“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亲其子抑或亲其妇,观其所欲即可可得之,此亦吾所谓因人而异也!”
暗示到这,其实已经是相当明显了,就差没直接说,以卫宣公的好色秉性,绝对会和妇人更亲近,郑忽相信左公子应该能听懂。
左公子听完郑忽的话,叹了口气,心中的忧虑更甚,再拜道:“外臣谢世子解惑!”
郑忽回了句无妨,便告辞离去。
左公子将郑忽送出门,这才心事重重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