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个混蛋！”

刘秀听到他的回答，哪怕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却还是忍不住道。

杨不悔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吐出一口烟雾。

“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混蛋，这我第一句话就说过了。”

“可你别急，我还没说完，你现在就忍不住开始骂我，等我说完了，你恐怕要忍不住杀人了。”

刘秀不再说话了，只是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然后杨不悔继续说道：

“我滚了，滚的远远地，头也不敢回。”

“没人知道那一刻我的心里有多痛苦，可我不敢回去，我明知道把青青留在那里会有什么后果，可我不敢回去。我甚至不敢去想，我跑回学校，躲起来，再次开始欺骗自己，麻痹自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假装青青从来都没找过我，她一直在她的学校好好的。”

“可我真得骗不了自己啊！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便给自己找了许多个借口，告诉自己，他们只是想和青青搞对象，所以他们不会伤害青青的。——人啊，不论做了什么错事，总会给自己找借口，而且一千个一万个也能找到，并且永远都能找到最好、最能让自己心安的，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心安理得下去。”

“我最终成功骗过了自己，慢慢将这件事情遗忘。”

“可经过这件事，我变得更加内向了，更加不爱学习了，整天沉迷在网和看中，不能自拔。直到高三下学期，马要高考了，我才临时突击了一段时间，勉强考过了本科线，然后了个本地的大专。”

“大学的生活很轻松，尤其是这种遍地开花的专科学校，所谓的大学，九成九的学生都在虚度光阴，这当然也包括我。我浪费了三年时间，然后找了个月薪两千的工作，默认了自己平庸，然后就这么一日日混着。”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我就这样闲到了二十七八，眨眼就奔三了。”

“家里开始操心我的婚事，毕竟在村里二十岁就该结婚了，我那些同龄的人也差不多都有孩子了，而我还单身一个，天天晃荡着。”

“父母到处托人给我说媒，可我都拒绝了，见都不见。对家里的说法是不想他们安排，想要自己找，可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不想将就。我心里也明白的很，我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可没人会喜欢我，就是家里安排，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碰壁。”

“我自卑，强烈的自卑心这时候又开始作祟，因为容貌的问题我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我不想再来了，一次都不想。所以哪怕家里一次次催促我，一次次地帮助安排，可我全都拒绝了。”

“年纪越来越大，结婚越来越难，家里好像也明白了我的难处，终于咬了咬牙，决定给我在县城买个房子。”

“买房这件事，说是父母一厢情愿的想法也好，说是现实如此也罢，一个男人有了房子，的确会在谈论婚嫁的问题顺利很多。可钱从哪儿来？我这几年根本没有攒下钱，勉强能顾自己，而爹娘都是农村里生活，在黄土地里找食吃，一辈子操劳又能攒下多少钱？”

“说来说去，还是要说到青青。”

“那件事过后，青青好像真的没受什么影响，她一如既往的成绩优异，从初中，到高中，几乎所有的奖项都拿了一个遍。可惜命运弄人，临近高考了，青青却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以至于连考试都耽搁了。不然以青青的成绩，她绝对能考一所顶尖的大学，然后走出我们那个小地方，去看不一样的风景，过不一样的人生。——青青是个好孩子，好姑娘，真的，我他妈的真不是人！我欠她的太多了，我们这个家欠她的太多了！”

......

“因为这次生病青青耽搁了高考，她的梦断了。可这并不是多大的事情，她还可以复习，明年可以继续去考，她一样可以考的很好。”

“但她有一个要求，她不想在本地学了，她要去其他的地方，任何地方都行，她说她想换个环境，最好能离家远一点儿。”

“可家里不同意，因为那时候我在大学，家里的条件要同时供养我们两个太困难了，而去外地学无疑更加重了家里的负担。青青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料家里还是不同意。”

“哪怕在本地复读家里都行，这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了了——家里不希望青青大学。”

“青青疯了。”

“她不顾一切的砸着家里的东西，嘶吼着质问家里为什么不让她学？爹不说话，只是闷头抽烟，娘哭着说家里就这个条件，你学你哥就不能，他马就毕业了，怎么能让他退学？青青哭着说，可我能考最好的大学，将来能挣更多的钱啊！”

“那又怎样，未来再美好，可眼前的难关不过去了，谈什么将来？”

“就这样，青青的求学梦彻底碎了，拼也拼不起来，家里最终也没同意她继续学，贫穷，生生掐断了她飞翔的翅膀。”

“青青走了。”

“她一声不吭坐了去往南方的车，偶尔才给家里打个电话。”

“就这样过了几年，听说青青在南方谈了个男朋友，对方家里是公务员，条件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也正是这个时候，家里催促我数次结婚不成，萌生了给我买房的想法。可房子是说买就买的吗，况且还想要全款买下来，那可是一大笔钱——爹娘把希望放在了青青的彩礼。”

“女方嫁女儿，男方家里肯定要准备彩礼的，这件事合情合理。况且男方家里都是公务员，干部家庭，条件不错，要一份丰厚点儿的彩礼不算什么。可一来要全款买房，二来还盘算着给我娶媳妇儿，家里索性狠了狠心，直接要了八十万的彩礼。”

“这可是八十万啊，不算车房以及其他任何费用，单纯就是送给女方的彩礼，就要整整八十万！男方家里当然不同意，这简直就是把他们当冤大头了，别说有没有能力拿出来，就是有，这钱也不会给。”

“可我这边家里却是一分也不让，爹娘有他们的难处，他们要这笔钱是算过的，刚好够买房和日后给我娶亲的花销，完全没有富裕。再说青青真的很漂亮，任谁见了也要竖起大拇指，青青也很聪明，性格也好，八十万彩礼能把青青娶走，爹娘心里也不觉得亏欠了他们家。”

“就这样，两方的家长都不让步，却苦了他们两个人，青青的对象为此不远千里跑来我家，苦苦哀求。爹娘本都不是狠心人，若不是因为我......”

“可那次却咬死了八十万，一分也不能少。”

“就这样，终究是一对苦命的鸳鸯，生生被家里给拆散了。青青哭，闹，甚至绝食，都没能让家里软了心思。终是青青屈服了，然后在家里的安排下，嫁给了本地一个人家。”

“可还是那句话，这个钱数是家里算过的，刚够给我买房子和置办将来结婚的费用，所以这笔钱到了手里，就半点也不能动。那青青的嫁妆怎么办？给男方的回礼怎么回？家里再次狠了心思，不回！”

“一分钱都没回啊！”

“青青哭着问家里，这让她嫁过去怎么能抬得起头来？她往后要怎么生活？”

“家里说你这么聪明，你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不是吗？”

......

“出嫁的那天，男方家里风风光光来了几十辆车。”

“走的时候，除了拉着新娘和一些亲戚，那些原本拉嫁妆的车全都空着回去了，车队绵延开去数百米，没能带走一丝新娘子的尊严。”

“婚礼结束，敬酒的时候没有一桌宾客站起来，他们安静地坐着，看都不看青青一眼。我家没有一分嫁妆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大家默契而又自觉地给着新娘子下马威，表面什么难听话也没说，暗地里都在给男方家出着气。”

“婚礼，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一辈子最神圣的时刻，可青青的婚礼呢，宾客满堂，所有人却连看新娘子一眼都懒得。”

“青青多聪明一个女孩，她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可她能怎么样，没有嫁妆，这都是她该受的！”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承受这样的侮辱？甚至在宾客走完之后的家宴，她也连一口菜也吃不。每当她要伸筷子夹菜的时候，桌子的菜就自动转到了别的地方，一次，两次，三次......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轻轻把筷子放下。”

“此刻她就像是个忽然闯进别人家里、丝毫不受待见的恶客一样，手足无措，不知所以。”

“可这明明是她的婚礼啊，这明明是她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她今天明明应该高高兴兴，却始终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堵在心头，好像窒息一样。就似那跳岸边的鲤鱼，徒劳的翕动着嘴巴，却终究呼吸不到一丝氧气，然后窒息而死，恶臭，腐烂，烂成泥，和大地碾碎到一起，接着一层层的下沉，沉到地狱，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可即便如此，青青也都忍了。”

“她已经忍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经没有什么是她忍不下的了。”

“她开始踏踏实实地跟着丈夫过日子，盼望着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变好的，都会的。”

“可为什么？”

“老天就是不肯放过她？”

“为什么老天还要折磨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世道非要一步步地逼着她，直到把她逼疯，直到把她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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