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来,都过来。我有事和你们说。快点的。”师父一边敲着山顶的破钟,一边嚷嚷着。
铛——
铛——
钟声慢吞吞响了两下,在望山居小院内盘桓一圈,传向远方了。
如果从高空俯看下来,这望山居并无任何稀奇。不过高高山顶上,一孤单单四方小院。从近处看,更算不上别致。
——院内,一高树、一大石、一方桌,四张木凳,五个人而已。
这五个人:师父、大师兄、小师弟、一条黑狗,最后还有文晓。
钟响过后,师父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要宣布一件大事。随后拿出一颗如篆刻印章一般的物件:
“此物乃师祖所留,甭管是拯救苍生,还是匡扶正义,一切不在话下。”平日里,师徒几人,嬉笑打闹互相贬损,没个正形。今日师父却是格外正经。
“如此了得?”徒弟狐疑地问道。
“如此了得!”师父肯定地回答。
而后师父还刺激他们:“你们好好看,谁看到上面的文字或图画,就算谁的。可不许抢。”
这碑牌,拇指宽拇指厚,师父用手轻轻一抚,便散发出莹莹光辉。气氛骤然一紧。仿佛夜入三更,静得压抑。
…………
半晌后。没动静。
…………
又半晌后,还是没人做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
又又半晌后,大师兄红着脸,惭愧说道:
“弟子愚钝,未见一字一句。”
小师弟一愣,重重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就我没看着呢。师父,你确定不是哪捡块石头,逗我们乐子呢?”
黑狗“汪汪汪”,叫唤。意思是我也看不见。
师父微微一笑:“无妨,能见一字一句都已是大机缘。看不见是正常的。”安慰了一下两个徒弟,转头对我们的主角说道:“文晓,拯救苍生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拉倒吧你,我可爱的师父。别跟我来天降大任那一套啊。我也看不着。”文晓骑在小师弟的玩具木马凳上说道。
嘎哒……嘎哒……木马凳前摇后晃,俏皮且漫不经心。
文晓又说:“再说,师兄为人方方正正,师弟处事谨慎可靠。怎么看,也落不到我身上。”
“你这话不对。太方正的人,有时候会很呆板。太谨慎的人,难免胆小。都不好。我觉得还是得你来。”师父还不放弃。
“嗬?跟我拽词我可就不困了啊。”文晓停下木马凳,说“这种事不符合我的审美。这么说你死心了吗?”
师父气得直翻白眼,一只老手对着文晓指指点点:“你瞧瞧你这副德行,没开始遗精呢,怎么就这么叛逆?让我怎么跟你老子交代?”
“嗬,你还说。当年不是你巴巴地求我爹,我能到这来?”
师父说一句,文晓怼一句。
除了修炼、洗衣、做饭,这种正经事上毫无优点之外。文晓在偷懒、吐槽、叛逆,接人话茬,这方面可有着一等一的功夫。
师父吵架吵不赢,又舍不得伸手打,气得团团转。只好指着大师兄,说道:“你快管管他呀。”听语气,居然是在撒娇。
也难怪,师父放浪形骸,以酒为伴,几乎没正经师父样子。当然管不了文晓。
大师兄就不同了,扫地、做饭、修家具、插花、品茶……集艺术修养与生活常识于一身,中看中用,几乎全能。自然权威最高。
于是他正色说道:“文晓,你拿着。拯救苍生,如此重任推辞不得。”
“师兄,我这脾气这么暴,本来看世界就不顺眼,回头再给它给摧毁了呢?你让师父换个别的,责任小任务轻那种的。”文晓到底也还是怕师兄的。
大师兄微微一愣,说道:“听起来确实还不错,有这种的吗,师父?”
师父也愣了,你们俩合伙气我是么?——“就这一个。不要滚蛋。”
说着猛地灌了口酒,骂道:“我就是平时还是太惯着你们了,一到说正经事,没一个听话的。”说着就要走。
大师兄看师父真生气了,一把抢过碑牌,硬塞给文晓。说道:“要不这样,你一边玩着一边炼着。然后再顺便看看能不能拯救苍生,不能就算了。”
“那行。我尽力吧。”文晓满不情愿地接过来。
师父一口酒还没喝下去,全呛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说:“就这么说好了。明天开始修炼。两年后,下山去参加觉醒仪式。”
时间过得很快。
三个月过去了,文晓问:
“师父,我可以下山了吧?”
“还得练练。”
“你认真点跟我说,我现在这境界是不是得老牛逼了?”
“你好意思问?你看看你大师兄。再看看你。”
“我不看他。”
六个月过去了,文晓又问:
“师父,山下有好吃的,好玩的吗?”
“没有。”
“那我不炼了,炼完也没啥玩的。我干脆在山上度过余生得了。”
“其实我刚才骗了你。要认真说,大千世界,繁华种种,那可真是老好玩,老好看了。”
“是吗?明我就下山去瞧瞧。”
“我会把你腿打断的。”
十个月后,文晓懒得问了。师父倒是吼:
“文晓,你个王八蛋给我起来。”
“师父,你让我睡会懒觉吧,天天早起容易肾虚秃顶。你看你那发际线。”
“你那是睡懒觉吗?我看你屋里的灯亮了一夜,你是刚要睡吧?”
“嘿,偷偷用功让你看出来了,羞愧羞愧。我这看书呢,书中自有大道千条。我多看点书不是有助修炼嘛。”
“放你娘的屁。你看都市兵王,有屁的用。和咱是一路的吗?”
十二个月后,小师弟修炼出了岔子。事情很棘手。文晓很担心。
师父看着那团炽烈的火,也久久沉默不语。大师兄说没关系,也许炼下去会好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小师弟,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一年半后,事情没有出现转机。师父说,“觉醒仪式”不能耽误。没关系的,没人看得出来。你们还是得去。
于是,就这么拖拖拉拉,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文晓十六岁,小师弟十岁。他们终于要出发了。
……
……
那是灵历九九九九年,初春时节,一个晨光熹微的早上。
清华山崎岖的山路上站着两个人,正是文晓和小师弟四湾。
实力不济,年岁不够,经验不足,气势不盛,就是这么个队伍,在那个早晨决定出门闯荡世界了。
不管他们以后的故事如何,都要从这一刻开始说起。
十六岁少年,出门闯荡世界。本应该意气风发,但有人总变着法的想着偷懒。于是他问:
“师父,此行徒弟下山,可有金银相赠?我听说山下可以租借魔兽“行云驹”,省事方便,我想骑骑。”
“为师两袖清风。无金无银。”
“那有护身宝物吗?一下能砍死一大片的那种?打起架来,也省心。”
“修炼,修的是心。为师已经将我的真心送你了。”
“老年油腻男吗你?穷就说穷的,还这么嘴硬……”
“怎么说话的?交代你的两件事,记下了吧?这还有一封信,你们拿着。”
“好嘞,走了啊。”然后少年转身。
本来还有一句——“师父,你要保重。我会回来看你的。”话在胸,却并没有说出口。随后,少年和师弟翩翩下山而去,头也不回。
一切才开始。一切终于开始了……
望山居的小院在清华山上。而清华山则是连绵不绝的南罗山脉的一部分。
南罗山脉从巨高的空中看去,很像一个将要起身的巨龙。横亘在大地之上,盘盘窝卧了几千里,尾在南罗山脉,而它的头则在遥远的墨黑墨黑的黑暗中。
两个少年人,就像是从巨龙身上跳下来的小虫子,一路向南走去了。
文晓走后,清华山巅,那株绿荫如盖的大树前,师父和大师兄站了好长好长时间。一阵风吹过,“沙沙沙……”大树随风舞动。仿佛是在叹息。
两人盯着文晓和四湾的背影,直到变成黑点。
直到两人确定眼前的黑点只是自己眼花了,才罢休。
然后大师兄郑重地开口问道:
“师父,师弟下山到底要去做什么?真要觉醒魂刻的话,我就可以……”
“说好多遍了,叫他去拯救苍生么。”
“师父,我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
师父叹息一声:“我没说笑。”
!!
少年人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师父继续说道:“知道我们望山居的小院,为什么会在这么高的山上么?”
“因为……空气好?”
“不是,五百年前,这还是一片平地。”
“啊?”大师兄不禁惊讶出声。山脉逐渐隆起,只是这速度太快了些。
“有没有听人说过,南罗山脉像龙?或者确切点说,像正在起身的龙?”
“嗯。不过如此巨龙,恐怕……”
“恐怕要是真的,也会是条恶龙。得有人能杀死他才行。”
空!少年人的心脏和脑袋同时响了一下,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忽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未失态的大师兄,几乎是有点莽撞地问道:“啊?!你是说要文晓他去……”
大师兄随后喃喃自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才十六岁,修为又弱,又是孩子脾气。不如让我去……”
温暖和煦的笑容爬上师父的脸庞:“因为,他看得见那上面的刻画……”
一声炸雷在君羽的耳边响起!看得见?
他猛然想起,两年前师父拿出的那颗青色碑牌。——降妖除魔,匡扶正义、拯救世界,寻找大道,成为至尊。一切不在话下!
原来当日自己未见一字一句,但文晓居然已能看见?!!
“他看得见,但假装看不见,所以他比四湾狡猾。他装看不见是因为他不想显得突出。不想伤害你和四湾的脸面。所以他有时候比你更善良。一个狡猾而又善良的人才能拯救世界。”一席话罢,师父满意地笑了。
大师兄也笑了,气氛欢快了很多。
随后师父又叹气:“啧……可惜这孩子太他娘的懒了。”随后又像是自我安慰,说了一句“不过人虽懒,只要路子野。也凑合吧。”
大师兄跟着频频点头,忽然又满脸鄙夷,看了看师父说道:“师父,你也不勤快。昨天的碗洗了吗?”
“呵呵,不急不急。”
“以前是你们三个轮流值日,现在他俩走了。你自觉些。”
“……嗯,知道了知道了。”
没给大师兄再唠叨的机会。师父一个飘身,上了大树,再一眨眼已在极高处。大师兄站在树下,没有继续催促。而是轻轻地摸了摸黑狗的头。
自言自语:“师弟,你要保重。”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不管是谁,我会揍他们。”
如此自负的言辞,说时却是如此平淡和胸有成竹。
如果有人听见,八成会说,这人就是个自大的疯子罢。
黑狗听见了,它说,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