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如水,楚小芸睁开眼望着星子寥落的天空问道:“今日不走了吗?素雪他们呢?”
江幸容跳下树,站在树底道:“他们回客栈了,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他并未像往常一样伸手接住她,而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跳下树。
江幸容走的很慢,好像在等楚小芸开口,河水不知疲倦地卷走了细沙,将旧地一日日改变,最后再次相看,物是人非。
楚小芸被周身奇怪的氛围弄得心里微有烦躁,她没有往到镇上的路走,转头去了河边蹲在那里拨弄着扎人的小草。
四周静静的只有河水汩汩的流动声,半晌楚小芸盯着河底沉沉浮浮的水草道:“哥哥有话问我?”
江幸容看着楚小芸的背影,突然觉得昔日无比熟悉的背影渐渐远离,直到有一种陌生感堵在心里,他并没有开口,只在一树繁枝下立着。
进入客堂后,他在那扇门后遇到一个人,那个人给了一个他追寻已久的答案。
那扇门内火光明亮,没有太多东西,他慢慢走近看到了一箱雀丝锦放置在桌子旁,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可以说是虎背熊腰了。
男人留着浓密的胡子看到他来只抬了眼皮,声音沉沉的说:“坐,想知道楚小芸的事吗?”男人开门见山地聊起了楚小芸,仿佛只是说起一件茶后闲聊的小事。
江幸容瞧了他一眼,慵懒地笑了声答道:“不想。”
男人依旧沉默不语,直到江幸容走到他跟前,男人抬手拦住他慢悠悠说:“江公子先别急,坐下来吃几杯茶再说也不迟,正好在下的故事不长。”
男人转了话题道:“但是啊,足够精彩。”
江幸容也就坐了下来,随意将手搭在扶手上,姿态懒散微向前,侧耳作势要认真听男人讲故事的样子。
男人没讲故事,而是问起来一些事:“公子夫人可是岭州人士,年十七,乃岭州楚氏人,其母为令慈故交,楚姑娘于两年前寄住在江公子家,在下所说是否为真?”
江幸容愕然,面上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男人笑而不语,将目光移走看向那绣花印染极为细致精雅的雀丝锦。
看了一会儿,男人忽然叹了声气,转过头眼睛直直盯着江幸容,黑洞洞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令人恶寒的神情。
江幸容别开了脸,男人开了如沙子般粗糙的嗓子:“七年前,与你一同长大的女孩与家人北下去了岭州,一去便是五年,你与她足足五年未见面,再次相见已是五年之后。”
“可是朝夕相处,你就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你那位夫人平白无故多了许多她以前不会的能力。”
“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若才智愚笨也尚可,但若是突然多了身可以与自小习武的你比及的武艺,这该如何?”男人言语缜密,一句句话毫无漏洞地将人引入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里。
“再者,一个天真未出闺阁的女子,却有极细微入至的观察力,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她注意,反应极为迅速,若不是经过极严苛的长久训练怕是不能到如此境地吧?”他一遍遍地发问眼前的少年,步步紧逼不肯饶过。
江幸容仍是那副懒散模样,望着几上热茶也没碰,他无聊地吹了吹浮在半空的热气,让男人继续讲。
男人自顾自喝了几口茶,又道:“公子的夫人当真是公子的夫人吗?又或者她真的是楚小芸吗?”
江幸容眼眸一凝,不过随即他又笑了起来:“我的夫人又怎会分不清呢?”
男人道:“这份物件,对公子而言应当是很熟悉的,也许还是公子找了许久的物件。”男人边说边从袖里拿出一块碧青玉佩,缓缓放在几上。
烛光一闪,江幸容微不可查地指尖一颤,他自然地压下心中各种猜想好让自己不被影响。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块玉,玉色上乘,双鱼形的玉佩饰以淡青色穗子,那是江幸容找了多年的玉佩,此刻就在眼前躺着,而它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世间也许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但眼前这块显然就是楚小芸的那块,因为玉佩右下角碎掉了一块,上面沾了少许黑色的血迹,那是楚小芸七岁时砸碎的,他去捡时划伤了手,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江幸容略带审查疑惑的眼神扫向男人,男人也不紧张,敲了下玉佩,玉佩发出叮叮的脆响:“这玉佩我就不多说了,是在下捡到的,当时天黑,在下躲在墙角看到楚姑娘被一名带斗笠的女子绑着拽着走,楚姑娘身上受了很重的伤,一只脚走的很艰难,绑她的女子随身带着短刀看着便不是善人,就在快要上马时,楚姑娘将玉佩丢在了一家钱庄门口,所以在下才能捡到。”
“你说这些有何意图?你怎知我不会怀疑是你对楚姑娘不利,或许这一切都是你编造的。”江幸容将身体端正,一字字慢慢道。
“公子心知肚明,在下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有人想将这件事告诉你,你寻找了多年的人很快就能找到了,不是吗?”男人抚上那枚玉佩,他故意在玉佩缺损处逗留了半刻。
“噢?这么胸有成竹?是谁让你告诉我这件事的?”江幸容用余光看着那枚玉佩,语气有些惊讶。
“在下是个守信的人,谁告诉公子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问问你身边的这位夫人,她,一定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男人说着看见江幸容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水,拿过一旁烧的正沸的热茶又重新给他倒了沸腾的热茶。
他见江幸容就那么不急不躁地坐在那儿,顺着江幸容的视线看见了那道沾了血的碎角。
男人语重心长道:“江公子,这玉佩既然找到了何不去寻真相?美玉已缺,终有瑕疵。莫待此时不忍留下遗憾,将来事不可悔啊。”
江幸容此刻抬手拿走了玉佩,在触及冰凉的青玉时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也被冰住了,刺得背后冒了冷汗。
然后他收起了平日里惯有的懒散坐姿,只斜睨了男人一眼,提了剑就朝雀丝锦那边走去。
男人隐在昏暗角落里的脸庞好像笑了下,他看见江幸容神情不自觉蹙起眉头,脸色微僵的看了自己一眼,他知道他开始有疑虑了。
男人也在那一刻动了手,火烛摇曳间男人跳到了江幸容身前,右手里是一把约三尺长的柳叶刀。
江幸容神情冷了下来,挺直了腰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质问:“故事讲完了,还有事?”
一只烛火因没了灯芯呲的一声灭了,男人道:“箱子里的东西你不能拿走。”
江幸容挑眉疑惑道:“是吗?盗者据所盗之物为己物是为不义,现下主人取回难道不可以?”他已翻身跃到箱前,未等去揭开时男人便持刀迎上。
江幸容右手握剑出鞘,剑与刀相撞擦出银色光亮,蛟遥一打弯刺向男人右侧腰,男人连忙用短刀去挡,脚下一蹬转头踢上江幸容。
蛟遥速变方向打偏短刀及,又是两招之后江幸容与男人各自持剑逼上对方脖颈。
夜色如泼在纸上的浓墨,偶有几点星子,江幸容停下思绪,一双桃花眼里好像有拂不去的愁情。
两个人就这样无话走了一阵,月流烟渚,寒芦夜渡深溪。
凉风穿透深溪,风里好像传来了一丝声音,楚小芸侧耳去听,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她不怎么通音律,不知道是用什么吹的。
只是这声音离得不近不远,听着感觉好像很难受,像是飘渺不定抓不住的东西,又好像在想念着什么。
楚小芸回头准备去问江幸容知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正要问江幸容却朝她笑了起来:“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别乱跑,听话。”
她还来不及作答江幸容就已经跑开了,她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眼睁睁看着白色衣角在眼前溜走。
走了?
为什么走这么急?他今日的举动为什么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楚小芸脑海里习惯性排山倒海般想过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可是,她想不明白。
她扶着树蹲下身,却看见远处河上缓缓飘着一盏灯,那盏灯飘的极慢,但最终晃晃悠悠飘到了楚小芸身前,楚小芸正要起身,猛然间一个白色梨花模样的东西映入眼帘。
楚小芸飞快地跑过去,一脚踩进冰凉的河水里捞起了那朵花,她猛起身向周围望去,什么都没看到。
楚小芸小心翼翼地将花捧在手心,咚咚加快的心跳声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河水远处罕见地升起了白雾,楚小芸眯眼打量,一阵大风忽又卷走了白雾,天空淅沥沥下起细雨,雨丝斜斜落入河面,月亮不曾隐匿,如银丝织网般将湖面网起来。
风携着雨丝打湿了楚小芸的头发,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玉雕的梨花,乍一看是最为普通的玉雕作品。
可是,这朵梨花只有四瓣花瓣,花型小巧没有花蕊,青绿色的穗子下是一颗白玉珠,晶莹剔透。
如果仔细去看,便能看到第二瓣花瓣后刻着一个字: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