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默瑜来到冰河边。
河面的冰块相互撞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浮木参差不齐地夹杂在冰层中。
他来回观望,想要找到小灵狐的踪影,它与他们掉落在同一个蚁穴中,应该也会被河水冲到这里附近。
尉迟默瑜在岸边的树上摘了一些果子放进衣兜,然后顺着河岸向下游走。
他学着小灵狐的声音吹起口哨,希望能得到回应,一路走一路仔细观察河水中的漂浮物。
约摸走了两个时辰,他一无所获。
眼看天色向晚,光线暗沉,他已看不清河中的事物。
而且出来这么久,他也担心雨灵珏在洞中遭遇不测,只好转身往回走,明日再来寻小灵狐。
他最后向河面上吹了两声口哨,悄立半响,还是没有听到回应,只好轻身跃到树上,打算用轻功越过树林回洞穴。
此时,他陡然听到两声“嘤嘤”的微弱叫声,便立即寻着声音望向冰河下游的河湾处,那里果然有一团胖乎乎的雪白毛球,小灵狐紧紧依附在一根灌木上,两条湿漉漉的尾巴缠绕着木枝,极力保持平衡。
尉迟默瑜飞身赶到河边,冰河中无处给他落脚借力,没法使用轻功,唯一的办法只有步行穿过冰河。他毫不犹豫地踏入冰冷刺骨的水中,一步一步小心行走。
河水中杂质甚多,有细小锋利的冰晶,有坚硬粗糙的碎石,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划伤。
更糟糕的是河水越往深处走越深,当他走到河湾处时,河水已快淹没他的肩膀。
趴在灌木上的小灵狐已经精疲力尽,它的小鼻子已经冻结成冰,大张着嘴呼吸,两只前爪死死抱着木枝,后腿上还未愈合的旧伤上又添了新伤,雨灵珏之前裹在它腿上的手帕已染成了红色。
它本来已经疲累得睁不开眼,此时突然看见了尉迟默瑜的身影,强打起精神,把前爪抬起,往他身上扑,力气不够,差点掉到水里。
好在尉迟默瑜伸手托住了它的身体,把它抱在怀中。
不知怎的,小灵狐扑身上来的样子,让尉迟默瑜想起了在洞中雨灵珏扑倒他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小灵狐钻进他怀中衣衫内。
他快步走回河岸边,全身已湿透,手上细小的伤痕正在淌血,寒冷竟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他运功提气,跃入林中,飞身向洞穴的方向奔去。
许是太过劳累,强行运功,身上多处伤口又在流血,他回到洞穴时,有些体力不支,只能扶着墙壁往里走。
他听到了雨灵珏的叫喊声。
“和尚,是你回来了么?你快来给我解了这穴道,我想好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走出这林子,我们休战,休战好吗?喂……你在听吗……你说话呀……”
雨灵珏不知洞口发生了何事,只觉情况不秒,接连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尉迟默瑜答话。
焦急之中,她看到洞口方向出现一团小毛球,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
“小灵狐,”她欣喜,“快来帮我解开穴道。”
小灵狐爬到她肩膀上,雨灵珏教它解穴,它用前爪用力按了一下她的锁骨下方,瞬间她全身经脉通畅,“噌”的一声坐了起来,头晕脑胀。
她踉踉跄跄地慌忙跑去洞口查看。
只见尉迟默瑜晕倒在地,全身湿透,面白如纸,颈后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残叶。
她紧张地摸了摸他的脖颈,有脉搏。
她松了口气,立即把他背进洞内。
小灵狐将半干的树枝堆在一起,用尽力气吐出一丝狐火,树枝瞬间引燃。
青色的火焰纯净炙热,不起烟尘,令整个洞穴都温暖起来。
雨灵珏把尉迟默瑜安置在火堆旁,从他的衣兜里掉落几颗圆滚滚的青果。
她无暇去捡果子,先去把他湿透的衣衫脱掉,这才看见,他的手臂和腿脚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划痕,伤口中还夹藏着污泥,渗出血水。
他身上的伤虽多,却都不严重,严重的是他劲后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似是撞击到硬石造成的。
她想起他们在冰河中挣扎之时,他把她环在怀中,双臂始终没有放松,为她阻挡水中飞速砸来的冰晶和碎石。
难怪,她身上只有几处细小的划痕,而他却受了如此重伤。
呆坐片刻,雨灵珏竟不知不觉落了泪。
小灵狐走近来添她手背,她才回过神来,摸了眼泪,撕下内袍裙摆的干净一角,为尉迟默瑜擦拭伤口。
擦干血水后,她去林中采了些能止血的药草敷在他的伤口上,再为他穿上刚晾干的薄衫,将他调整为侧卧的姿势,以免压住他劲后的伤口。
等到她帮小灵狐也处理完伤口后,整个人已累得精疲力尽,饥肠辘辘。
她随手捡起脚边的一颗青果,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在她的齿间流转,她痛苦地咽下青果,回头看一眼尉迟默瑜沉静的睡脸,笑着说:“真酸。”
如同他的温柔,总是被他深藏在冰冷的外表下,令她心酸,却又回甘无穷。
她侧卧在他身边,睡着了。
——
林寒洞肃,春日午夜的雪照山,竟是一片冬日的凄寒景象。
好在洞中狐火炽盛,源源不息。
尉迟默瑜皱了一下眉,突然想起自己还未给雨灵珏解穴,马上惊醒,视线由模糊变为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腮凝眉的睡颜,身边女子鬓云乱洒,衣衫单薄。
他猛然清醒,微微抬头,才终于看清周遭环境。
此时,雨灵珏正与他相对而卧,他们同盖一件镶满金羽的外袍,俩人距离不超过五寸,他们脚边还有一只仰面而睡,四蹄朝天的小灵狐。
他的动静吵醒了雨灵珏。
她睡眼迷离地看到他起身,便问:“你醒了,好些了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问道:“我的衣服呢?”
雨灵珏指了指狐火旁用树枝搭起的晾架,架上是他的内衣和外袍。
他正欲起身去取衣服,却被她一把拉住。
她说:“没干呢,我好不容易才给你脱下来,晾好的,反正在这火堆旁又不冷,何必去穿湿衣服。”
他不可思议地说:“你脱我衣服?”
她点头道:“是呀,不脱怎么给你上药。”
他马上撑开衣领,看到自己手臂、胸膛和腹部都涂抹了一层草药,突然心里生出一种被人轻薄了的怪异感觉。
她见他脸色有异,以为是药草不对,便说:“你放心,那药草我认识的,我三岁就跟我哥哥浪迹天涯,野外求生知识丰富,这些止血的药草,我随手拈来都不会错的。哦,对了,你劲后伤口很深,你转过来我看看,还有没有出血。”
说完,她便近身绕到他肩膀后,用手撩开他劲后的发,姿势犹如一个未完成的拥抱。
她细密的发丝落在他的脖颈,令他一阵酥麻。
他立即抬手撑住她的肩头,不让她再靠近。
她疑惑道:“你干嘛,让我看看呀。”
他合拢衣衫,尴尬地责备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女子吗?”
“知道呀!”她猜到他心中顾忌男女有别之事,便语重心长地解释,“现在我们遇难,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我们要相依为命才能逃出生天,别拿男女授受不亲来教育我,这种时候也要讲究繁文缛节,我和哥哥早死了十多年了。”
“那时你们年幼,况且,雨青安是你哥哥,我不是。”
“我虽不是哥哥,但你是和尚呀。我一个女子都不介意,你一个出家人更应该对众生一视同仁,哪还分男女。”
“我是出家,但我亦是男子,难道脱衣疗伤这种事你对任何男子都可以做吗?”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火,越说越觉得来气。
见他生气,雨灵珏反而笑了。
她用手指着他心脏之处,戏谑地说:“你在意我会否对别的男子如此,难道是你这个和尚动了凡心?”
“你多心了,我只是想说,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他回避她的目光,立即起身说,“我去外面,你休息吧。”
她马上拉住他的手,道:“好了,我不逗你了,你伤有点重,就在这里睡吧。”
“我没事。”他甩开她的手。
她又抓住他胳膊道:“你别这样,你抢了我初吻我都没说什么,我不过脱你一件衣服,像是占了你便宜一般,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他想着反正他已经承认自己就是水中夺令之人,也就不再掩饰,尴尬地为自己辩解道:“在水中那……那是为了救你。”
“我也是为了救你呀,你突然晕倒,我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然要查看一下伤势。”
的确,她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继续说下去也无意义,倒显得他一个男人太过小气,只好作罢。
他盘坐到狐火的另一侧,说:“我就在此处,你睡吧。”
她趴在金羽袍上,手把着腮,偏着头,望着他说:“喂,和尚,令牌的事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无可奉告。”
“是不是只有我说出竹片里包含的信息,你才肯把令牌给我?”
他闭目养神,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沉默,雨灵珏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也就不再追问了。
她翻转身体,把睡得香甜的小灵狐抱在怀里,侧卧着对尉迟默瑜说:“对不起。”
他微微一怔,并未睁眼,问道:“为何道歉?”
“之前误会你,以为你夺采薇令是别有用心的,是我不对。你说你是受人之托,保管令牌,我信。虽然你不承认你与清冷大师的关系,但我相信,你于我而言,是友非敌,不然,你不会三番两次地救我……”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没了声响,他睁眼查看,见她已酣然入睡。
他走到她身边,为她盖好身上的金羽袍,喃喃地说:“还不算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