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爬上山顶,山间气温回暖,雨灵珏却感到刺骨的寒意。
余音和二六将史俭的尸体抬到了她面前,她蹲下身,想要掀开史俭脸上的草席,瞻仰遗容。
史俭生前丰功伟绩,死后只得草席裹身,史书中也只留了个贪污卖国的万世污名。
雨灵珏眼角滴落一滴泪,草席还没别掀开,突然,身后有一弯臂膀擦过她的肩膀,抓住了她的手。
莲香浮动,她听到尉迟默瑜平静的嗓音:“别看了,他应该也不想。”
“是呀,史大人一定不想让世人知道,做忠臣,竟会落得如此惨状。”
雨灵珏苦笑,并没回头,只微微把身子往尉迟默瑜的肩头靠了靠。
她抬眼看到林修寒,他在五米之外的地方跪行而来,泪如雨下。
草席下葬实在让人心寒,尉迟默瑜让二六去山脚下的镇子上买了口棺材,将史俭的尸首收敛了,立了坟冢,碑上无字。
他们撒了冥钱,上了香。
林修寒叩谢雨灵珏:“雨姑娘侠义心肠,救师之恩,修寒没齿难忘,他日必有所报。”
雨灵珏沉思片刻,道:“不用他日,你今日就可报恩。”
林修寒微怔,问:“姑娘,有何事需要我去做,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这么夸张,我只要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史大人的血书口供,可否送给我?”
林修寒迟疑一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缎荷包。
荷包里面正是周士在小楼里交给雨灵珏的血书,血书上写的是史俭对行宫坍塌案的实情陈述,以及采薇境人被屠的真相。
“这封血书,可以说是恩师最后的遗物,”林修寒明显有些不舍,“敢问姑娘要用此物做什么?”
雨灵珏不答反问:“你可见过你的同门现在都是什么模样?”
林修寒愣住了,他可能是帝都唯一逃脱的史门学子,近两月一直未见过同窗。
雨灵珏接着说:“我出城时,他们正启程去极北,我见他们脸上再无身为史门学子的骄傲,有的只是怀疑、难堪、绝望。
皇帝不信史大人的清白也就罢了,连你们这些受他教诲的学子也不信,那岂不是太可悲了!就你们这样如丧家之犬的样子,怎么建得起边防工事,修得了水渠。”
血书是史大人自证清白的证据,它不能公之于众,但起码要让学生们知道实情,坚定信仰,不是吗?”
她这番话说得激昂,震得林修寒目瞪口呆,只小声问一句:“姑娘,你想把血书带去极北?”
“此事我自有计较,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雨灵珏不想透露过多自己的计划。
林修寒将荷包双手呈给雨灵珏,道:“我一介书生,只懂造物之术,自知没有运筹帷幄之才。此血书,的确在姑娘手中更能发挥作用。
姑娘如果真的去了极北,不如也去寻一下采薇仙境的遗址,说不定还能找到采薇的后人,在那里开辟另一番天地。”
她含笑道:“谁说采薇后人在极北呢,也许就在你眼前……”
雨灵珏的最后几个字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被尉迟默瑜强硬地打断了。
尉迟默瑜对林修寒说:“采薇仙境早已绝迹,你师父的血书中也写了,采薇境人被先帝屠尽,哪还有后人,就算有,在极北之地,没有鱼氏结界护佑,怎么可能生存。修寒,你太异想天开了。”
不知怎的,雨灵珏从尉迟默瑜的语气中感知到了一丝戾气,很是奇怪。
她觉得林修寒可信,想收他入采薇境,所以告诉他身份也无妨,但她意识到尉迟默瑜似乎对他有敌意。
林修寒不再多言。
一行人下了山,尉迟默瑜要带林修寒回城外草屋,雨灵珏要和余音、二六回城。
他们在山脚下道别,离别前雨灵珏把阎成焱交给她的蛐蛐给了林修寒,让他带回草屋,解开锁扣,将他放生,这也算是了了三王子生前的心愿。
不消多时,尉迟默瑜就带林修寒回到了草屋。
尉迟默瑜从衣袖中拿出两卷画稿交给林修寒,道:“这是边防工事和灵墨渠的图稿,府衙的戒备松懈,我很轻易就拿到了,你看一下。”
林修寒激动地接过图稿,展开细看,喜道:“没错,这是恩师亲绘的图稿,默瑜,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尉迟默瑜眼尾扫过一抹异样的神色,“真是讽刺,赢亥声称边防工事图被史大人卖去了番邦,说这工事图是关乎边境安危的头等大事,但这原稿却在府衙里沾灰,无人重视,可笑。”
林修寒将图稿卷好,放在桌旁,道:“本就是欲加之罪,谁又真的会去管它的真假。只要图稿完好,便是大幸了。”
尉迟默瑜颔首,欠身向林修寒辞行,尔后,疾步离开了草屋。
待尉迟默瑜走远后,林修寒走出草屋,把袖兜中的木盒抖落出来。
盒中蛐蛐叫得正欢,他拨动一下木盒顶端的锁扣,木盒瞬间解锁,对半展开,蛐蛐活蹦乱跳地跳进草丛里。
它还没跳几步,突然,就被林修寒一脚踩死在地上。
林修寒面若寒霜,危险异常,与之前派若两人。他走回草屋,将桌上的图稿放在烛火前点燃,燃烧着的图稿被丢在地上,烧成一堆白灰。
他虽面无表情,但心中暗潮汹涌,愤懑不甘。
今日,他本已诱导雨灵珏说出采薇境人的消息,却没想到被尉迟默瑜生生打断。
“尉迟默瑜,我们之间到底是敌是友,怕是你自己都还不清楚吧。”
林修寒平日说话声音轻柔,此时却嗓音突变,变得沙哑又雌雄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