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宫近四妃位娘娘的宫殿,一路上周围没有大片大片绿树掩映,植被更像是些许装饰——将这些错落着的、冰冰冷冷的宫殿点缀得有点生气,不再那么不近人情。
沈蓁跟着薛清雁,愈靠近那高高的宫墙,空气愈发安静,应当是对高位者的尊敬与些许惶恐,她有种发自内心的压抑之感。
沈蓁缩了缩脖子,心想其他人路过这里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觉得压抑,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晓得,此后她也有天天见、天天经过这条路的时候。只不过到那时,她再也想不起、记不清十三岁时她的心情。
时间一长,再让人欣喜、害怕的东西,也会看得麻木,那些讲不出口的情绪变成烟雾,渐渐随风散去了。
“你乖乖的,林修媛脾气不坏,莫要害怕。”薛清雁大抵看穿沈蓁的紧张,拍拍她的头安慰道。
沈蓁抿了抿嘴,看着薛清雁,乖乖地点了点头。
有宫人通报,很快便出来让她们去正殿内等着。
沈蓁跟在薛清雁身后,悄悄打量着芷兰宫。
芷兰宫从外头瞧起来也不算太大,比上和秀宫是大多了的,却比妃位娘娘们的小多了。
不过布局精巧,无论是殿外的小假山,还是沿路修剪精致的盆栽绿植,都叫沈蓁觉着,这宫殿的主人定是个心思巧妙之人。
便是正殿,旁侧也挂着两幅字,漂亮的行楷叫沈蓁眼前一亮,写有“岸芷汀兰”,一旁是“郁郁青青”,倒是和宫殿名相得益彰。
沈蓁正落座不久,瞧着这边上的字走神,极淡的熏香丝丝扣扣,将人的思绪拉的缓慢。
“本宫这字写的如何?你瞧得这么仔细。”清泉般的声音入耳,沈蓁方才回过神来。
女子身后跟着几名婢女,缓缓从内殿中走出。
她长相清秀,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浅青色衣袍,缎带勾勒出细腰,透过外头罩着的纱衣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裙摆上,金丝绣的大朵侧金盏。
她的黑发简洁而整齐得在侧边挽了个髻,搭着流云簪显得分外娴静。
还有些珠钗插在发丝间,一旦亮堂些,便隐隐约约折射出些许光来,是简单而不失贵气的打扮。
“姐姐,”薛清雁起身行礼,沈蓁反应过来这便是所说的林修媛,也跟着起来行了个礼。
林瑾萱过来轻搭薛清雁手臂:“不必多礼,你我还如此客气。”
薛清雁同她对视一笑:“哪里,不能失了礼数。”
林瑾萱笑道:“就你规矩多。”
又侧目瞧见一旁沈蓁,问道:“这是……”
薛清雁怕沈蓁不自在,不敢答话,便替她说了:“这是沈宝林,我原先在宫外的妹妹,碰巧了来找我,我便一道带过来了。”
“无妨,”林瑾萱看沈蓁矮矮小小,生的灵动可爱,不由放柔语气问道:“多大了?”
这薛清雁不好答了,正想着沈蓁能不能流利答她,沈蓁很快便开口了:“回娘娘,才满十四不久。”
林瑾萱瞧她可爱又乖巧,道:“不用拘谨,同清雁一样叫姐姐便可。”
沈蓁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在内心想,萧美人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头,反而嫔位的娘娘待人和善,真是让人不能懂。
沈蓁点点头,还是有些拘谨,小声道:“是,姐姐。”
林瑾萱被她这副正经模样逗笑了,忙叫人取了蜜饯果子糕点来,招呼她们落座,自己则坐上了殿内的主位。
“你方才还不曾说,瞧本宫的字瞧出什么花儿来了?”林瑾萱又问道。
沈蓁打小同老师习字,正楷写得倒像那么回事儿,行楷就不行了。但好歹也是练过,晓得林瑾萱这字,虽比不上书法名家,但也算是下了很大功夫,是常人写不出来的字。
沈蓁向来佩服写得一手好字的人,沉思两秒便道:“娘娘的字,行云流水,风骨洒落。有大家之意,值得收藏。”
言下之意直曲方圆收放有度,有行书的自由,保留楷书的风骨,这不正是书写行楷所追求的吗?
林瑾萱愣了愣,随即微微笑道:“说得好。看来沈宝林倒是懂的。”
沈蓁微微红了脸:“只略懂些许。”
林瑾萱对她好感又多了些,同她道:“下次得了空,过来陪本宫练字,让本宫也瞧瞧你的字。”
沈蓁应道:“是。”
“你哪里来的好妹妹,”林瑾萱同薛清雁道,“当真有趣。”
后来便是薛清雁同林瑾萱的交谈,她们仿佛也多日未见,曾经一宫之下的情谊仿佛也不因薛清雁搬走而减淡些许,反而许久未见,更增添了念想之情。
沈蓁吃着蜜饯,酸酸甜甜,瞧她们讲话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津津有味。
她们讲往日趣事,林修媛说怀念薛清雁做的糕点;她们讲宫中趣闻,一年前温淑妃的哪个宫女到了年纪,申请离了宫。温淑妃替她觅得良人,现下那宫女生了个大胖小子,吵着要进宫给温淑妃报喜,差点被官兵抓起来;她们还说人事变迁,林修媛叹口气:不知不觉几年一过,花都开败了几载,宫中新人旧人交替,萧美人搬走后再没来看过她一眼……
沈蓁听得入迷,她的生活原本只局限在和秀宫的一方狭小天地,现下遇了薛清雁,又识得林瑾萱,听她们讲话,才晓得宫中还有这样的一面。
沈蓁只是同薛清雁来芷兰宫见见世面,可能光有一面之缘,不会有什么亲密的交集。
也不会知晓识得的这些女子,同她后来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乃至于改变了她的一生。
那晓得今天就这么巧,薛清雁正同林瑾萱相谈甚欢时,一道女声悠悠从门处传来:“今日本宫倒是来巧了,芷兰宫这么热闹。”
沈蓁循着她们目光看去,女子身姿如弱柳,在婢女搀扶下踏进宫门。
华贵紫色长袍拖地,头顶正中挽一发髻,往左侧倾斜,似蔷薇花低垂欲拂。七尾凤钗固定着,两侧串珠长流苏垂至耳边,衬得她脸分外小巧。
她一双眼睛漂亮的出奇,若不是脸色些许憔悴,即便抹了口脂也能瞧出些许病色,也是个漂亮人儿。
“淑妃姐姐,方才说到你,你便来了。”林修媛起身迎接,沈蓁也跟着众人欠身行礼:“参见淑妃娘娘。”
“都免礼罢。”轻柔的女声响起,同沈蓁心目中四妃娘娘给人的感觉不同:她以为会是威严的、咄咄逼人的,未曾想是这副模样,甚至叫人想要亲近她。
林修媛搀扶着淑妃到主位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侧:“姐姐,近日身子可好些?怎么亲自过来?”
淑妃捏着帕子,侧头咳嗽两声,道:“近日气温回暖,精神好多了,才来找你。上次问你要的那幅绣图,本宫回去临摹了,怎么也绣不出那雀儿丰满多彩的羽毛。”
她让婢女将未完工的绣图递上:“你瞧瞧。”
林瑾萱接过看了两眼,指着绣图同她道:“这儿,姐姐走线便错了,此后都是错的。”
淑妃微微皱了皱眉头,显得人更加柔弱了:“这该如何是好。”
林瑾萱道:“改日我去永春宫,再教你怎么改罢。”
沈蓁瞧见淑妃蹙着的眉头微微展开,病容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