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进咱们厂的公路被人挖断了,所有车子都开不进来!”
满头大汗的司机直接闯入厂委办公室大喊道。
就在八零一一厂进山的岔路口,连接工厂和县道的柏油公路被人蓄意破坏,一夜之间挖出来一米宽半米深的大沟,而且还在周围堆满了大石头,目的就是不让汽车进厂。
联想到昨晚厂里职工跟附近村民打架,今早进出道路被人挖断,始作俑者是谁就不难猜到。
打架吃了亏,村民咽不下这口气,就直接把路给断了!
“胡闹!耽误了军工生产,这是反革命的行为。再说一巴掌拍不响,打架双方都有责任!”
厂长蒋庆五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蒋,消消气。
涉及地方矛盾的话,基地委员会要求一律上报,由他们出面处理。
依我看,还是赶紧打电话请示吧。”
郑云德了解情况后,也觉得非常棘手,断路就是打架事件的延续。
八零一一厂属于外来户,对当地村庄没有任何管辖权。
而且村民们也不会听沪江人的号令,能调动他们听话的只有县委、公社和大队干部。
小三线军工基地来到皖南山区,属于三方共建。沪江市出人出设备建厂,只管生产。军方负责监督生产,以及采购销售,将产品全部消化。而牵涉到地方厂群关系协调问题,一律由当地政府出面负责处理。
紧急电话立马打到了小三线基地,将八零一一厂的最新情况详细汇报了一次,请求上级派人出面协调。
“这个蒋庆五,这段时间很活跃嘛!咱们都替他擦多少次屁股了,不知道他这个厂长是怎么样当的!”
刚送走烦人的肺吸虫事件,又和地方群众发生了严重冲突,八零一一厂在后方基地所有81个单位之中,算是真正在领导面前挂上了负号。
“派人联系华阳县委,请求他们出面帮忙做好群众的解释工作。断路肯定是不对,耽误生产的责任谁都负不起。工农都是一家人,问题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有什么不可以谈呢!”
简单开过会,基地委员会领导会议就定下了处置意见,由一位副书记带队前往八零一一厂,会同华阳县官员一起处理此次群众事件。
一辆吉普车很快从华阳县城出发,奔驰在盘山公路之上。
“若不是小三线军工厂建设,咱们脚下估计还是砂石山路。我记得以前下乡的话,天没亮就要出发直到中午时分才能抵达乡里,想一想交通真是落后。”
坐在副驾驶座的俞天阳被县里派来全权处理这次打架纠纷,他曾在皖南山区打过游击,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尤其在各乡公社干部之中拥有崇高威望。
再加上同事都知晓他有一个小三线军工厂的女婿,这趟调解之旅就非他莫属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华阳县人,他清楚了解县里变化的经过。自从小三线项目放在华阳县后,县里基建工程得到大手笔改善,尤其是通往每个乡的道路都因为军工厂存在铺上了柏油路。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原本落后封闭的华阳乡下山区短短几年就焕然一新。
“可惜军工厂不在咱们县里招工,不然我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据说光在华阳县,就有接近7000名的沪江工人常驻。
若是换成我们自己的人,就不用担心没饭吃了。”
司机小马手握方向盘,附和着俞天阳的话题。
“咱们县可找不出那么多合适的工人,只有大字不识的老农,建了厂也生产不出来东西。
话说回来,跟其他县相比,咱们还算是幸运,至少交通条件得到大幅度改善。每次到外面开会,他们都羡慕死咱们华阳人捞了沪江的聚宝盆回家。
你还别说,从去年开始一到节假日,咱们县城大街上就多了许多说着沪语出手阔绰的顾客,店里的商品都不愁卖。”
以前军工厂严格控制职工外出,但自从1972年国际外交关系大幅度改善,此项措施开始放松允许职工自由到华阳县城购物游玩。
数千名拥有庞大消费力的军工厂职工,大有将华阳县城洗劫一空的姿态,尽情释放着自己的购物冲动。
近期桌面上多了不少要求从外面调货的请示,让俞天阳明白是沪江人带动了县城消费。
“沪江人叽叽哇哇的话,听了半天都不明白。他们这一来,倒是将县里商品的价格拉高了。
以前鸡蛋5分钱1个,现在涨到8分钱,看样子还要升到1毛钱,都拜他们所赐。”
国营商店和供销社日常购物都需要凭票购买,固定价格而且数量有限。普通老百姓平时也吃不起肉,鸡蛋就成为普通家庭补营养的硬通货,也是私下买卖的主要流通商品。
米面和布料代表吃穿必需品被国家牢牢控制,用粮票和布票购买。只有可私下流通又广受欢迎的鸡蛋,可以一定程度上代表地方经济的晴雨表。
十多年来中国职工没有加过工资,因此通货膨胀率控制得很低,鸡蛋也基本维持在每个5分钱左右波动。
但华阳县自大批军工厂职工外出采购后,鸡蛋价格就一路水涨船高。
司机小马看来就是涨价的受害者,因此他对此愤愤不平发表意见。
……
两人边走边聊,吉普车很快开到了断头路位置。
此时,乡公社以及附近5个大队的干部已经在路边等候,俞天阳出发前就用电话通知了乡公社。
“俞大哥!”
刚打开车门,守候多时的公社大队干部就迎了上来。一声“大哥”,没叫职务,表明大家关系更加亲密。
“行了,今天我为啥来你们都知道。说说吧,到底是谁挖断了路?”
其他人下乡估计肯定要客套一番,但俞天阳这样的老革命加老大哥,直来直去反倒大家都觉得很正常。
“大哥,这是我们虎头、竹坞和明潭大队联合干的,昨晚被打伤的人基本都是我们的村民。
我们不求别的,只想讨一个公道。”
虎头大队的书记俞明开,跟俞天阳同姓还有一层远房亲戚关系,所以他出面回答了问题。
“有请求可以向公社或向县里提,但直接断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待会我们跟沪江方面现场协商,就容易理亏。”
没有外人在场,都是华阳县内部人士,因此俞天阳还是先敲打两下统一内部意见。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他们沪江佬打伤了我们村民,不有所动作无法对外交代。
何况他们之前答应我们大队的事情,都没有做到。去年就说要帮我们几个大队家家户户通电灯,现在这事都没影子。
不给一点颜色给沪江佬看看,就没有谈判的筹码。”
俞明开没有隐瞒,直接将理由说清楚。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有所企图。
说吧,还有什么请求,待会我跟对方商谈时心里有数。”
拿出一包凤凰牌香烟,给所有在场的干部都散了一圈,俞天阳继续发问。
跟飞马、大前门这样的大众烟相比,凤凰牌香烟是军工厂干部职工之中的奢侈品。一包凤凰牌香烟售价7毛钱,并且数量供应有限,一般人都舍不得抽,只有送礼待客才会拿出来。凤凰香烟算是沪江知青和援内职工的高档特产,具有很特殊的代表意义。
这包凤凰烟毫无疑问是自家女婿周建国的手笔,他不抽烟,却经常从厂里小卖部带回好烟孝敬老丈人。
“哟,这可是好烟!就算是沪江佬平时都舍不得抽。”
小三线基地来到皖南山区严格意义上已经8年时间,因此沪江文化不知不觉已开始渗透影响到当地人群。
“最主要还是想通电。另外还希望他们能支援一些钢材和水泥,这些物资太过紧俏,供销社都买不到。
当然,医药费这些肯定要他们负责到底。”
刚才聚在一起时,俞明开他们就私下商量好对策,一股脑将通路条件说了出来。
“行,这些条件我待会出面跟对方谈。
但我先声明,今天路一定得填上要通车,不能影响军工厂生产,并且今后也不能再以打架事件断路。
不然县里,还有我,都会严格追究当事人责任。”
将吉普车停在路边,俞天阳带着一群人朝八零一一厂走去。
从岔路口到工厂大门,大概有一公里多路程,也得走个十来二十分钟。
刚来到大源桥,就看到八零一一厂的厂长蒋庆五带着人马前来迎接。
工厂保卫科正好位于大门旁办公楼二层,可以顺着大源桥对外远眺观察情况。郑云德一早就安排好人值守,看到地方政府来人后就通知自己。
公对公,场面上还得做足礼数。
眼见蒋庆五带着人走出大门迎接,至少礼节上让公社大队干部们感到舒适,一开始兴师问罪的姿态有所缓和。
知道华阳县会派人来,没想到却是俞天阳亲自带队。郑云德跟其在周建国的居中介绍下,有过两三次碰面,算是熟人了。
见状,他悄悄在厂长蒋庆五耳边说了两句,对方听了后点点头示意可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亲人就更容易协商了。
郑云德刚才跟厂长提议让周建国过来参与接待工作,有他这样的好牌不用白不用。
于是,正在车间干活的周建国有些纳闷地被叫到工厂会议室,不明白自己要来干什么。
他正准备敲门进去,就被早等候在一旁的郑云德一把拉过去。
“你老丈人正在里面,他代表县里出面协商昨晚打架斗殴以及断路的事情。
待会你就进去帮忙打打下手,没事就坐在一旁少说多做。”
叫周建国过来的原因除了刚才所说之外,还有一个方面郑云德没有明说,就是他想提携对方让其露露脸。
在会议室内,还有一个大人物,就是基地委员会的副书记,他一早就来到八零一一厂压阵。
从级别来说,八零一一厂算是县团级(实际上到了地方降级执行,为副处级标准),跟华阳县级别对应。但基地委员会可是沪江市局一级编制,行政级别为厅级,要高出一头。
副书记的话,算是整个皖南山区小三线基地的五人组领导层之一,副厅级干部,因此没有外出迎接一直坐镇会议室。
当周建国提着热水壶进去,里面双方协商已经开始,并充满了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