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一一厂是一个熟人社会，任何风吹草动都很快在厂区传遍，只不过信息在流转之中往往会变得失真。

开着吉普车，带着两位警卫随从，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首——长做派，周东宝此次亮相可是在八零一一厂留下了深刻足迹。

他前脚刚走，后脚跟厂里就演变出许多故事版本。

众说纷纭下，一开始周建国的父亲是野战部队的师长，后来又演变成了沪江军区的首长，甚至最后这样的流言都被传得有板有眼。而带着其他职工自己的美好愿望，纷纷传说周建国要马上调回沪江工作，甚至连几月几号上首都报到都传得板上钉钉。

只有周建国这个当事人，依旧犹如没事般每天正常上下班。

“建国大哥，你爸爸是不是真有传说般厉害？”

无论是谣言还是真相，往往当事人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因为没有人敢在其眼前当面质问。

当然，作为周建国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李宗康最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他所听到的流言一一向当事人转达。

“当然不是，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我还会站在这里当你的师傅。我父亲是在军队工作，不过他只是普通干部，这次是应战友邀请顺路过来看看。

反正我哪里都不会去，八零一一厂就是我的家。”

周建国打小就习惯独立生活，他在人生关键时刻的抉择，都是自己深思熟虑后做出。

“其实我也这样解释，说要是你父亲真的那么厉害，还会在皖南小三线工作这么久？

真有本事的人早就进部队去了，还会来大山沟支援内地建设，鬼才会相信！”

为了躲避下乡插队，许多有路数的家庭都将子女送到了军营，充当了避风港作用。要说李宗康肚子里确实藏不住话，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之前周建国在产房晕倒的事情，就拜他所赐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厂。

伴随传言要调离的日期来临，但周建国却没有任何动静。如此事实之下，那些流言终于不攻自破，大家也接受了周建国依旧是普通职工的现实。

不过他虽然没有调离八零一一厂，却在工厂内部实现了小步调动。

“周建国同志，今天我们代表组织跟你谈话。

你参与了八零一一厂的筹备工作，在这片土地上工作了6年时间，算是第一批的建厂元老。

日常工作中，你勤勤恳恳，牵头攻克了不少技术难题，得到工友们的一致称赞。

前些日子刚结束的民主推荐会，有人推荐你出任八零一一厂技术科副科长职务。

今天，我们想就此听听你的个人想法。”

八零一一厂乃至整个皖南小三线基地，都一度贯彻了政治出身决定职务大小的方针。

本科生下车间当工人，中专生当车间管理员，而工人进入上层建筑到厂部搞管理。

这种才不配位的人事设置，让工厂的正常运转难以良性循环，并因此闹出不少笑话。

在中美、中日关系解冻建交信号的影响下，不少人闻到了国内政治氛围发生了改变，力所能及之下努力将工作生活拉回原有正常轨道。

皖南小三线算是沪江市的一块管理飞地，也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拥有一定的自主权，处理现实工作问题更加灵活和务实。

郑云德作为从基层一路提拔上来的干部，熟悉各种复杂基层情况，尤其他除了喜欢看职工档案之外，第二大爱好就是亲自下到车间跟工人们聊天。没有官腔，平易近人的态度，及时解决所发现的问题，让其成为职工心中的老大哥。

为何他能在接班人之中脱颖而出，跟在工人们心中威望颇高相关。

上任后的第一板斧，郑云德就决定将一批专业能力强又深受职工拥护的人才提拔到合适岗位。

别说是开除不合格职工，就连增减职工的工资和奖金，一厂之长都没有办法做到。集体主义的大家庭，端上铁饭碗，那就是一辈子无忧了。

因此，在厂长可以动用的责权范围之内，人事调动算是一种管理的有效手段。

“我——

说实话，我还真没有心理准备。”

周建国说的确实是心里话。平日里低调做人，唯一高调的就是工作上积极解决各种技术难题。

正是由于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才能在八零一一厂内明哲保身，没有受到波及。

“不过我服从组织安排，组织让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绝不会讨价还价。”

以前他可能还真会推托，不过自打跟父亲周东宝交心谈话后，他明白了困难摊上谁就谁，总要有人去做，不然这个国家就没有希望。

有时候，一味的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更需要有人站出来担当。

“若是今后真因此而‘倒霉’挨整，那自己也认了。”

周建国在心里为自己做好了心理预期建设。

伴随工厂黑板栏的公示，一共有6名年轻职工在基层得到提拔，周建国赫然名列其中。

从车间职工，一步跨越到技术科副科长，级别也从办事员变成了副科级，如此力度算是跳了一级升迁。当然周建国是大学本科毕业，一进厂就属于干部级别。

在八零一一厂，存在干部、工人两条级别工资线。

八零一一厂属于县团级（实际执行标准为副处级）单位，干部的话从最低的行政24级到最高16级，跨度9个级别。24级办事员工资45元，而16级副处级工资113元，只有厂长和书记两人可以享受。

工人工资路线的话，则是八级工资制，实际上是1+8级别。因为工人入行都要当学徒工，转正之后才定级。学徒工18元，一级工的工资28元，最高八级工资104元。八级工人算是工人阶级的佼佼者，走遍天下都不怕，在技术领域对工人和干部训起话来都没人敢顶嘴。

话说回来，这让有些人又不免猜测，周建国的晋升算不算跟他父亲关系有关联。

“如果他父亲真有那么厉害背景的话，又何必继续留在山沟当一个不入流的副科长呢？”

如此反问让大家的猜测不免失去了现实理由。

实际上，周建国的调动还真跟他父亲周东宝有关，只不过其中关联却并非上述理由。

周建国出色的技术能力，八零一一厂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当初为了东方红卫星生产的电路板，差点无法按时交货，就是他挺身而出另辟蹊径解决了难题。

可以说，如果单从技术领域出发，大家对周建国升迁是服气的。

提拔周建国是郑云德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的人选之一，这当然不是因为两家私人关系亲近，而是他在下车间跟职工聊天之中大家都对这个复旦毕业生给出了高度好评。

原本郑云德只是想将周建国提拔为车间副主任，算是一种求稳的姿态。从车间职工到车间副主任，是正常提拔手段。但八零一一厂有5个车间，为了全厂技术进步考虑的话，周建国的能力在1个车间内算是浪费，但调到技术科的话足以覆盖全部5个车间。

而且在车间跟人打交道多，在技术科的话跟技术交流多，更加符合周建国的性格特点。另外虽然技术科科长跟车间主任同级，但技术科全部人马只有5个人，而一个车间人数就超过百人。在职工潜意识规则之中，车间主任要高出技术科长一头，调任副科长的话反响没那么强烈。

正是周东宝的现身，给了郑云德一定底气将周建国调到最合适其发挥作用的职位。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德不配位”。

以前“德”字可能专指品德，但伴随时代发展，“德”更多代表一个人的综合能力，将“德才”二字兼容。

若是随意提拔一个不合格的人到更高职位上，很容易形成“德不配位”的结局，他自己也坐不稳会被人赶走。

因此，对此次大胆提拔年轻人，郑云德并不害怕看错人，时间会证明一切。6人当中只要有1个，能在今后脱颖而出，就证明自己决策没有错。

面对调令，从车间来到科室，周建国第一个反应是又可以涨工资了。他的月收入从53元涨到了59元，再次领先妻子俞美诗。

由于报名校办学校老师人数有限，八零一一厂职工都不愿意离开车间，所以俞美诗很顺利通过了审核，她如愿以偿得以调入了八零一一厂，身份转职为一名教师。

因为之前在华阳县政府属于干部身份，所以俞美诗调进厂后依旧属于干部级别，定为行政22级别月工资53元，跟周建国旗鼓相当。

在当地县政府领48元月工资，虽然级别一样但来到八零一一厂就涨了5元可领工资53元，这让她很高兴。不过高兴的日子没持续几天，丈夫周建国就又升职加工资了。

一家两口子都加了工资，自然受益者就是周逸。

莫名其妙多了一套新衣服，还是他期盼已久的绿军装。

本以为能身穿军装带着小跟班尽情在八零一一厂撒欢，没想到两人却双双被关入了新成立的厂办幼儿园，开始了孩子王的淘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