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容秀急匆匆的赶到重华宫,已是暮色西沉,红烛轻曳。
守门的宫人揣着手懒散的靠在墙上,一般夜色里是无人来重华宫的,今夜倒是例了外。
容秀亮出秦公公的宫牌,报上名号说:“朝露殿容秀,且问你们,今日可有人拿着炭火进了重华宫。”
懒散的宫人立刻恭敬起来,垂手低足,说:“回容姑娘的话,白日里章公公拿来了些,说是里边儿的人晚上畏寒,要用的。”
容秀看着这朱红门,上面的漆皮斑驳,早已成旧,说:“把门打开,我要进去瞧瞧,这重华宫到底有多冷。”
那宫人太监拦住去路,不肯让步,说:“哎哟,这可使不得啊容姑娘,重华宫是不让人随意进出的,况且这天儿里面漆黑一片的,磕着绊着姑娘你,这我们怎么担得起啊。”
容秀安抚他们,轻语道:“放心,我看看就出来,你们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我进去过呢,再说了,你们要是不放心,大可跟着我一块进去。”
她塞给拦路的太监一个物件儿,又说:“这入秋了,晚风又冷,这点心意,望公公不要推拒。”
两个宫人相互看了一眼,左右不定,嘴上嘟囔:“这……实在是奴才做不了主啊。”
容秀声音立刻冷了下来,说:“这么说,你们二位是敬酒不想吃,倒想吃罚酒咯?”
后面那个宫人太监瞧见她脸色不善,拉了拉拦路太监的袖肘,说:“这奴才们哪里敢呐,容姑娘快去快回,我等只当是打了个盹儿,没看到的。”
拦路的太监见一旁的人松了口,便也不好拦着,泄了口气,拿着钥匙开了厚实的门。
容秀见一旁站着的太监倒是识时务,吩咐他说:“你跟着我一块儿进去。”
那太监没成想自己被点名,面露惊讶,但也老老实实的跟了上去,顺手拿了外面点的宫灯蜡烛。
容秀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倒是个机灵的。
里面果然如那宫人所说,漆黑一片,要不是这太监机灵,里面怕是寸步难行。
容秀也不跟他废话,原也是逮个人问路的,说:“如今皇后娘娘是住在哪里的?你带个路吧。”
那太监听见皇后娘娘四个字,吓得手抖了抖,滴了两滴蜡在手背上,倒吸了口气,说:“在……这边儿后院,姑娘跟奴才来吧。”
越是往里走,越是幽黑,若是没有人带路,怕是都说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
没走多久,夜深人静时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容秀正想着,他们应该是走在到了,就听见一旁的太监说,到了。
容秀拿过蜡烛,伸手照着这个偏僻落寞的院落,门窗紧闭,里屋熄了烛火,而那几声咳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寻不到了。
说实话,若不是有人带着她过来,她是真的不相信这样的屋子会有人住,而且是,那个半生都浸在荣华富贵里的女人。
容秀伸手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后又推了推门,门从里面锁住。
她看向那太监使了个眼神,太监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颇有些无奈之意。
太监走上前,容秀后退了一步,等着他把门撞开,估计是这门年久了不牢靠,没撞几下就开了。
太监揉了揉肩,心里苦哈哈的,他平时懒散惯了,这等“力气活”很够他松筋骨了。
门被撞开,里面一股热流扑面而来,像是又回到夏日午后那样炎炎闷热的气息,莫说容秀还是在外面站着,单单就对着门口吹,也实在是受不了这窒息劲儿,更别提里面的人了,要是这样待一晚,能活下来怕也是难了。
心中有了计较,她大概也清楚要这炭火的人真正的用意了。
容秀吩咐道:“你去把这屋子的窗户都打开。”
她俩前后进了屋,太监去开窗,而她拿着蜡烛走到床边。
床上的人面色潮红,额间虚汗甚多,眉头紧锁,呼吸急促,看样子是难耐得很。
不管怎样,至少还活着,容秀心里这样想着。
容秀将人扶起来,她自知自己的力气不能能搬得动一个人,便让那太监搭把手,两人合力将人抬到了窗户边的凳子上。
太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又用手指了指,说:“奴才瞧着,那边墙角,好似还有个人。”
容秀寻着指向看了看,好似真的有一团黑影,她拿着蜡烛走进一瞧,身后的太监大惊一声,这干热的屋子都挡不住他如坠冰窖的恐慌,就差夺门而逃了。
一个粗布的女人躺在地上,她一头撞死在了墙角,血迸溅了一地,烛火下,血色深得发黑。
热烘烘的空气中,多了些血腥气味儿。
容秀闭着眼,别开脸,说:“你去找个太医过来,就说重华宫怕是不好了,若是敢逃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墙角这个女人,就是你的下场。”
她听见那太监狠狠地咽了口水,他扶着衣袖擦了脸上的汗珠,张了张嘴,呜呜咽咽的应着,竟是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了。
太监仓促离开,连蜡烛都忘了拿。
容秀也跟着走了出去,实在是屋子里太闷,衣颈已然汗湿,外边虽说没风,胜在秋凉。
她站在外面,院墙外透着微亮的光,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天上的星星也少的可怜。
她仔仔细细的想了想白天遇见章仪的画面,也想了想秦公公那一句“皇上说了算”,再到重华宫门口两个太监的举动,一团乱麻,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愿她今日所做的,不是多此一举。
约莫半个时辰,太监步履匆匆的带来了太医,那人瞧上去挺年轻的,也是,年老的太医一是懒得折腾,二来嘛,是不想淌这趟浑水。
想来这个时候能来的,多半是受打压的最惨的那个了。
小太医拱手自报名号:“太医院常山,见过容姑娘。”
“不必多礼,进去看看。”
小太医给皇后搭好了脉,容秀问他,“如何?”
常山瞄了一眼太监,不知当讲不当讲,太监倒是懂事,找了个出去透气的由头就离开了。
常山斟酌用词,说道:“皇后娘娘脉象急时如波涛,缓时如落叶,加之营养不调,气血两亏,早已伤了根本,怕是……”
不待他说完,容秀打断他的话,说道:“若是她能活过这个冬天,你在太医院里可以以此为凭借,让人刮目相待,你能懂我的意思么?”
常山楞了愣神,以前总是听别人说,秦公公很是宠着这位容姑娘,照这样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他打了个寒战,眼睛里映着烛火光,说道:“小人……定当竭尽所能。”
容秀了然轻笑,说:“你能明白自然是好的,不过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又对他耳语叮嘱,道:“她能多活一日,便对你只有好处,当然,这是建立在,你能把好口风的基础上的。”
常山一口气松了下去又提了起来,说:“小人明白,容姑娘请放心。”
容秀看了看漆黑的外面,说:“还有两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这里暂时交给你了,忙完了也可早点去歇息。”
常山看着容秀离开的背影,眼睛里晦暗不明。
太监察觉人出来,便恭顺的垂着脑袋,容秀看了他一眼,说:“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陈六,在家里排行第六,别人都叫奴才一声六子。”
容秀看似不经意的提到:“门口那个公公,没察觉到什么吧。”
毕竟大半夜请了太医来,是个人都会在心里有些设想,多一个人知道,就会有多生一分事端的可能。
陈六知道容秀的意思,回答说:“奴才带着常太医从小门进来的,那门上的锁年久了,轻轻一弄就开了。”
容秀了然,笑道:“倒是个机灵的,那就辛苦你协助常太医,好好‘照料’一下重华宫了。”
“奴才能为容姑娘分忧,是奴才的福分,不敢言辛苦。”
容秀叮嘱他一声好好干,正欲离开,却被陈六叫住了,他说:“容姑娘……奴才还有一事。”
容秀驻足,听他又说道:“今日宫门口,奴才那朋友无意冒犯姑娘,他性子直胆子小嘴又笨,奴才替他向姑娘告罪一声。”
容秀听他一席话,无非就是说他朋友得罪了她,怕她一个不高兴降罪给他那朋友,所以提前给那朋友圆些场面话。
容秀轻笑出了声,说:“我要是事事都与人计较,那一天不得忙死了,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
她说完边走了,没在理会陈六。
陈六初初结实容秀,不知道她的脾气秉性,总之先替朋友告罪一声,想来也是不会有错的。
但到底是他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