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暑热终于在中秋这一天彻底消散了。
各处的宫人们换上新织的秋衣,宫女们是嫩黄色的,像秋日的杏叶,宛若静美之姿,太监们是墨绿色的,似那爬满宫墙的常青藤,增了深秋的沉稳之气。
他们虽如往常一样忙碌,但眉色间含笑,为这佳节添了一分新意,整个宫里都一派祥和。
李嬷嬷早早的提了食盒敲开了容秀的房门。
容秀与李嬷嬷寒暄两句,便瞧见李嬷嬷拍了拍食盒,说:“这是送与你的,昨儿晚间才送到长和宫,我今日一早就拿来了。”
容秀接过食盒,还挺沉的,自是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送的。
她让李嬷嬷稍等,便回屋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几个香囊,她拿了两个,对着李嬷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嬷嬷也知道奴婢从小绣活就不好,但多少是个心意,不要嫌弃才是。”
“这个绣海棠花的香囊里多加了陈皮和苍术,有除风祛湿的功效,秋日里佩戴最是好的。”
李嬷嬷点了点头,将香囊拿在手上看了看,把绣芙蓉的香囊收在怀里,说:“还为我也准备了,自是有心的,那我就把这一个收下了,娘娘的这一个,我会替姑娘转交的。”
“今日各宫都忙,我也是趁着这会儿得空才过来,这就走了,你该忙什么就忙吧,不用送了。”
目送李嬷嬷离开,容秀便回了屋里,瞧见那食盒,足足有五层,木漆上还描了金线,在每一个盒子上做了画。
容秀打开最上层的菊花盒子,一股清幽的菊花香味飘了出来,里面是一碟子糕点,上面贴着剪纸,正是一副秋日胜菊图,糕点雪糯月饼,上面印着不同样的菊花姿态。
第二层是莲子酥,第三层是石榴蒸糕,第四层是不是吃的,是做成小灯笼状的蜡烛,第五层是桂花酒。
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全齐了。
容秀嘴角溢出笑来,当真是了解她,惯会用这些东西讨她开心。
她喝着桂花酒,不禁心想,中秋佳节,一年中团圆的日子,只可惜这座皇宫里,永远都是团圆的人少,分离的人多。
不过她还有干爹,两个人也能团团圆圆的。
或许是尝到桂花酒的苦涩,容秀心里邪念一起,这种苦涩,自然是要与人分享的。
陈六包着食匣子给皇后的时候,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等他掀开盖子的时候,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如鼓雷。
里面……是半个梨!
皇后见了这半个梨,哼出了声,脸上的笑容越拉越大,眼里的怒火却越堆越多。
她手中的猫惨叫一声,跳出了她的怀里,皇后顺势一把打翻匣子,“啪”的好大一声,匣子摔了个稀巴烂,那个梨也好不到哪去。
陈六吓得头皮发麻,梨摔了仿佛疼的是自己,“咚”的腿软跪下,他怕被殃及池鱼,但心里却念叨着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容姑娘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啊!
好好的中秋佳节,非要送半个梨来,这不明摆着是分离嘛。
“滚出去!”
皇后干哑的嗓子竭力发出声音,吓得陈六拔腿就跑,比那只猫还快。
她压着怒火,憋的心口阵阵发疼,双目瞪的老大,却没有焦距,直到发酸的眼泪落下,烫到了她的脸,她才缓过神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轻笑一声,声音却小到随风而散。
李嬷嬷将海棠花香囊呈给瑾妃,还不忘说里面加了陈皮跟苍术,有除风祛湿的功效。
瑾妃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说:“绣的是什么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带这种玩意儿出门,我有再大的脸面也经不起这么丢的。”
李嬷嬷只能讪讪的将香囊装在匣子最底下。
瑾妃没理会她的小动作,捻了一块糕点吃,她细嚼慢咽的品尝,说:“嗯,还是忬儿有心,送的这些吃食比尚善司做的都好。”
李嬷嬷自然在旁迎合着,说:“自是当然的,大皇子那次送的东西不是按照您的心意来的呢,在众皇子中最是孝顺的。”
瑾妃面露欣慰之色,却也叹了口气,说:“说的是呢,本该是团圆的日子,而我们母子却不能相见,我都有三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没了母亲在旁的孩子,他一个人在外,不知道有多苦。”
李嬷嬷端了茶水给瑾妃,安慰说:“大皇子年纪最长,外出务事那是身兼重任,自是要比其他皇子们累几分的。”
瑾妃喝了茶水,点了点头,说:“对了,交代你办的事都办妥了么?”
“办妥了。”
瑾妃拭了嘴上的水渍,眼睛里晦暗不明,说:“那就好,可别再像上一次那样搞砸了,正巧今日中秋,也好帮她去地下团圆。”
正是下朝时分,皇帝后侧由秦如海跟着,而两排宫女太监随行,仪仗浩浩汤汤。
容秀立于门侧,低头瞄着皇帝走近,行完跪礼,秦如海给了她一个眼神,她躬首回应,转身去了隔间,端了一盏新沏的渊泷御景茶。
秦如海接过茶,眼睛往门外瞟了一眼,这是提醒她,无事不要随意进殿。
容秀静悄悄的退下,其实她不难看出来,陛下今日步履之间,行之匆匆,定然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不然,也不会使登基数载的帝王,有如此行径。
房屋内,秦如海将茶水轻轻放在皇帝的手边,说:“陛下,今日堂上诸事繁杂,喝点茶水解解乏吧。”
皇帝一改刚才不显山不露水的威严,他此时面色凝重,拿起茶盏,好似手上的这盏茶,都比平时重了几分。
茶水温润,冲淡了口中的酸苦。
皇帝不由的多喝了两口,说道:“今日这茶,是谁沏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如海心中顿时鼓雷,说:“莫非这茶水不合陛下的胃口?奴才这就让人换一盏来。”
皇帝面色不显对与否,说:“不用了,这几日伺候茶水的宫人,带上来朕瞧瞧。”
秦如海毕恭毕敬的答是,心里确实激起了千层浪。
他把容秀唤来,轻声中有点急促的说:“你今日沏的是什么茶?”
凭容秀的敏锐,她自是感受到了话里的急切,她仔细想了想,那茶她沏的并无错处,所以老实答道:“奴婢沏的渊泷御景。”
“可有加了什么其他的?”
“并无,可是陛下不喜欢?”
秦如海摇摇头,说道:“先随我进来吧。”
他也有些犯难,摸不准陛下的意图。
容秀跪在地上行礼,说:“奴婢见过陛下。”
秦如海眼睛瞟着皇帝,皇帝却看着容秀的发顶,不喜不怒的说:“这些天的茶水,都是你沏的?你一个人?”
“回陛下,从三日前到今日,都是奴婢一人经手。”
三日前,这位帝王,因为一盏茶,打死了一个宫人,具体是什么缘由,没有任何说辞,而长宁殿的人都闭口不提,仿若死个人,在平常不过了。
皇帝拿起茶盏,往容秀那一边放下,说:“这一盏渊泷御景,与朕往日尝的有所不同,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秦如海一听,忍不住咽了口水,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瞟到跪着的容秀,心想着这孩子难道真的加了什么,嘴上却不承认?
“回陛下,奴婢并未加什么,渊泷茶茶味轻薄却悠长延绵,御潭山的泉水至清而甘甜温润,并无与往日不同。”
皇帝的眼里有些许轻蔑,说:“与往日同与不同,你难道还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