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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周景云一路快马,朝北疆行去,所经之地逐渐有了不同,初时还能看到稻田和湖泊,越往北行去,风越大了起来,一片片连绵不绝的山峰勾连,绿也是深绿,浓稠的很。

他是个说走就的爽朗性子,先前府里还说要配几个人同他一起,却不防备周景云得了圣上手谕便又一人出发了。

也就周莞青日日关注着自家哥哥了,才能及时送了一程。

毕竟是少年人,行事风格便是如此,一杆枪便敢直闯天下。

虽说马匹骑的久了大腿内侧会隐隐发痛,但周景云只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些许挫折并不看在眼里,依旧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这般行了七八天,周景云精神气头才下去了点。

这一日天光云影将尽,斜阳留了些许余温,欲散未散。一轮红日将天染成了橙色,似稠缎般,明艳华贵。那天与云相互映衬,生生被绮色晕染出了一幅美景,铺洒开来,叫世间万物同赏。

周景云遥遥就瞧见了路旁的一间驿站,连日的奔波已经让他学会了估算时间,倘若执意进城,怕是城门早落,人却迟到。

因而他停了马,预备着就在驿站歇息一晚。

此地偏僻,连着驿站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唯有随风飘着的旌旗倒还有几分生气。

周景云走到门口时,那小二分明瞧见了他牵了匹马,却不说出门迎接,而是伸手指了指后院,竟是要周景云自行将马束好。

周景云便牵着马去了后院,缚在了那歪歪扭扭的木杆上,提了行礼和长枪去了店内。

“将我的马好生照料,给它吃上好的草料。”周景云拿出一小块银子,敲了敲柜台。

那小二这才提起了兴趣,绕了出来,用搭在胳膊的布擦拭了堂中央的桌椅,带着讨好的笑容招呼道:

“这位爷您先请坐,我们这有上好的烧刀子,掌厨的师傅也是从宣城请来的,保管您吃好喝好。”

复又倒了杯茶水,补充道:“您放心,马我也给您照顾好,保管它吃得舒畅。”

“一壶酒,菜捡几个拿手的上来。”周景云放下包裹和长枪,点了点头,瞧着小二只应声不行动,这才将银子抛了过去:“快去。”

“哎,您就等好吧。”小二接住了银子,弯了弯腰,这才去了后厨。

片刻后他就端着酒壶个一个小杯子过来了,边摆酒便解释道:“菜且得一会才来,这酒您可以先品着,不是小的吹,绝对是这个。”

说着还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周景云抿了口酒,入喉火辣,比京都的酒多了几分霸道,像是一股子乱窜的火苗,横冲直撞到了腹中。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强撑着叫好:“果真是好酒。”

饮完这一口,周景云便不动了,等菜上来时才要了碗米饭,开始享用。

至于那壶酒,便在桌子右侧放着了,歪也没碰过。

正吃着,驿站外又走来一位独臂大汉,头发像一窝杂草堆在头上,面容沾染了不少风尘,衣衫褴褛,脚下的鞋子也是破旧,身无长物,甚是落魄。

一进门便叫嚷着:“给我来一壶酒,一晚白饭。”

那小二似是认得这人,闻言动也不动,将鼻孔朝天,“嘁”了一声道:“这位客官,您在我们驿站赊欠了多少银钱了,再没有招待您的道理了。”

那大汉涨红了脸,怒道:“先前归乡时,县尉亲口说的,驿站是为国为民的地方!有功的士卒都能来吃喝,不须使什么银钱,你这小厮现在好胆,说的什么话!”

“县尉大人金口玉言,但旁的士卒有你这么吃喝的吗?须知万事过犹不及。”那小二并不心虚,冷笑一声道:

“何况,你口中的县尉大人,已经换了个位置坐,怕是早已记不得这小小的宣城了。”

那大汉一时气泄,嗫喏道:“那官老爷说的话就不作数了吗?”

“行了行了,别让我叫人赶你出去,不识抬举。”小二皱眉,不耐道。

“啊,这酒菜虽美,一人吃起来却无甚滋味,那边的壮士,不知可否与在下共饮一番?”

却是周景云忍不住开口了。

他听得那大汉说什么归乡、士卒,便猜测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铁血汉子,如今这步田地,倒是可叹。

于是便开口邀请了,又照顾小二多备副碗筷。

周景云倒了杯酒,递给那大汉,道了声请。

大汉饮了此酒,又瞧见了桌上的长枪,忍不住劝道:“你这后生是不是要去投军?”

“算是吧。”周景云应道。

“哎,不是俺不说人话,实在是现在投军要不得。”大汉又饮了杯酒,拍了拍自己空着的手臂,“你看俺这胳膊,也是真刀实枪干过的,现在却被一个小厮为难!”

那大汉说上了瘾,将苦水一股脑倾泄出来:“俺也知道爱国,俺上战场不过三年,丢了个胳膊,没啥,那对面丢的可是人头!多划算!”

“可是俺一回乡才知道,老娘已经病重了,俺那点军饷,根本不够用。这人啊,就是一口气吊着,老娘见了俺的人,就放心了,也走了。”

大汉说着,竟红了眼眶:“俺忙完了后事,家里就开锅了,卖了房田也讨不到媳妇,索性去做生意,又被奸商骗了银钱。”

“衙门那些人收了奸商的好处,不肯主持公道,俺去寻活计,干不了几天就被辞退了,好几家都是如此。”

“你知道吗,那奸商的儿子考上了秀才!一个小小的秀才,那些店家就这样巴结讨好,俺要不是失了手臂,现在说不得也是百夫长!”

“你说,当兵划算不划算?”

面对着带着酒气的问题,周景云沉默了。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这大汉,当了百夫长,也斗不过一个秀才,因为世道就是如此,重文轻武。

哪怕是他的爹爹,不也是怕人言语,才驻守北疆数年不回家一次吗?

他忍不住饮了杯呛喉的酒,在心里问自己:这大周,究竟是百姓的大周,还是那些文人的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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