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过境的尘间漂浮着一股瘴气,毒菌四处蔓延,污秽藏匿各方,肉眼无法追寻。
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土地为铺,以树皮为食,冷了紧靠一处,累了随地一歇,有时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人们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面色苍白无力,离家带的物品所剩不多,大人都煎熬难耐,更何况是孩童。
垂死的肉体是能招来妖怪的,它们对于腐尸烂肉是最敏感的,还有小孩的灵魂。
逃进森林的人们正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妖怪的威胁——
“啊啊——妖怪啊!!”
“救命啊!!”
“哇啊啊——”
惨叫声、逃窜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但还是逃不了尖牙利齿和血盆大口。
一个男人慌乱之时不慎踩到树枝跌倒,这让饥肠辘辘的妖怪有机可乘。
“别、别吃我……”男人害怕,面目失色,不知所措。
问着气味而来的妖怪舔舔嘴,细长的舌头占着唾液,锋利的獠牙闪着白光,狰狞吓人。
“不、不要吃我啊……去吃他们啊,他们的肉更香啊!!”男人恐惧到了极点,瞬间爆发。
黑暗招致灾祸,恐惧引来杀身,有时真正险恶的可能不是张着血口的妖怪。
“哈啊——”妖怪以为男人在挑衅,张开大口猛烈冲来。
“铃”的一声清脆,一道白光直线闪过,那妖怪便散没在那刺眼的光里。
灵女手持天灵玉箫从天而降,熟练挥动着手中的灵箫,干净利落,极速如光,很快散发着邪气的妖怪就被消灭殆尽。
众人以为是天女下凡,纷纷跪下磕头膜拜,嘴里喊着“神仙显灵神仙显灵”。
千雪上前扶起他们,说:“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前面不远有间破庙,大伙都到那去吧。”
赶到庙寺时,夜已入深,安顿好众人后,千雪便在庙周布下结界,以防妖怪入侵。
这样一来就安全了,至少到早晨,应该不会再有妖怪骚扰了。
千雪叹了口气,小声自语:“妖族祸害,见人就吃,百姓该如何安居呀……”
“这妖怪吃人还不算是最可怕的……”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千雪回头,见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翁,身旁还有一个五岁左右的男童。
千雪上前把老人搀扶到角落坐下,便问道:“老伯伯,您说这妖怪吃人还不算最可怕,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比这更可怕呢?”
老翁仰天长叹,眼眶通红,低声道:“这人吃人,更可怕啊!”
这话倒是让千雪迷糊了,她又问道:“这人还能吃人吗?怎么这么可怕?”
“姑娘是不知道啊,咱们这个地方的官老爷,那可是比妖怪还可怕啊……”老翁搂了搂孙子,继续说:“不但贪污受贿,饮酒非为,还到处强抢妇女收做侍妾,唉,造虐啊!”
千雪皱了皱眉:“这种恶人,难道都没有人管吗?”
“有谁管?谁敢管啊?这是大逆不道!”老翁这话道出了多少无奈,“要不是他贪赃枉法,独吞赈灾粮款,咱们还至于逃荒山野吗!”一老一少两个弱者相互依偎着,无尽的悲哀隐匿在他们的眼中,久久不能消去。
因结界的关系,破庙四周还算安全,没有妖怪发现这里人类的气息。
不久,千雪与大伙告别,便往犬灵住所的方向赶。之前为了救被妖怪们围攻的百姓,她和小犬灵暂且分开两路行动,让犬灵带着灵丹先去救人。
不知道福旺来不来得及。
村庄里的人口所剩不多,该逃难的逃难,走不了的只能独守等死。
整个村子死气沉沉,一个完好的房屋都没有,有的只是残垣破壁。街道上家禽狗畜到处横尸,偶尔也有几具不明身份的遗体,尸身散外,腐臭难闻。
千雪穿越这些种种,好不容易才找到福旺的家。一路上看见的,比她在山上碰到逃亡难民的时候还难受。
灵女走进福旺的家,一股死寂迎面而来,没有生人的气息,也没有哀痛的哭声,这死一般的寂静更让人不愉快。进屋后她仔细一瞅,简陋的草床上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已断了气,福旺则是静静地趴在地上,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就连喘气都很轻。
千雪很想抱住福旺问个究竟,但一看到洒在床上和地下的丹药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只是缓缓蹲下,抚着福旺的毛皮,什么也没说。
福旺就如此这般静静地守在女主人的身旁,直到下葬,还是不愿离开。这家的男主子外出抗洪再也没有回来,传闻已英勇牺牲。
几天过去,小福旺不吃不喝,不论千雪怎么和它说话,它都只是静静地趴着,已然没了先前的动力。
当千雪再来看望小犬灵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
她很是疑惑,这会是去哪里呢?
千雪立马召唤灵子,让它们帮忙找寻福旺的踪迹。
你可别有什么事啊,小福旺!
知县府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张知县成日与他的侍妾们花天酒地,不理公事,私下独吞的巨款用来享受歌酒,穷奢至极。
“老爷,来,啊~”一名侍妾娇嘀献媚,将果子塞进他的嘴里。
张知县开满大口,咬住果子,得意地说道:“还是美人择的果子可口啊,哈哈哈!”
“老爷要是喜欢,妾身日日愿为老爷择选上好的果子。”
“好,好,老爷没白疼啊。”
“老爷您偏心~”另一名侍妾看得眼红,挽住张知县的手臂撒娇道。
“怎么会呢,都是老爷的心头肉啊,怎会偏心呢,是不是?”说完,不忘在两个侍婢脸上留下印痕,弄得她们娇嗔欢笑,狐媚做作。
门外边守了许久的福旺看着眼前这些肮脏的画面,恨不得冲上去咬下那狗官和他那侍婢的脖子,都说了狗急是会跳墙的,福旺凶神恶煞地紧盯着他们,尖利的锋牙上下切咬,等待着复仇的时机。
一名侍妾忽然起身,称是要为县老爷美舞一支,趁她走到稍靠近门边的时候,福旺终是按捺不住全身的仇恨,展开猛烈地攻势扑了上去,那名侍妾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它扑倒在地,回过神来之时大叫几声,就晕了过去。
另一名侍妾见状也嚎叫了两声,张知县则是不停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喊了几下屋子里嗖嗖地来了一大堆人,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大人”,全是县衙里做差的。
“给给给我赶紧的,赶紧把这疯狗拖出去!”张知县命令道。
“是!”一群人一拥而上,把福旺从那晕了的侍妾身上扒开,死拽着拖它到了门口。
一名衙役上前探了探那侍妾的鼻子,回了知县:“禀大人,无碍,只是晕了过去。”
“好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抬下去……赶紧给我解决了那只疯狗,本官不想再看到它。”
“是!”
“诶慢着……”这位贼眉鼠眼的知县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加上:“这死狗要吃我们,哼,做梦!给本官剁了它的狗头,拿来送酒。”
“是!”
“呵呵美人,待老爷拿了狗肉补身,身强力壮了再和你玩啊。”张知县搂着另名侍妾的腰说着。
“讨厌~”
可怜的福旺连狗带拖的被拉到了外面,一群拿着杖棍的衙差们毫不手软,棍棒如雨,衙役们也没了眼睛,狠重地打着福旺的身体。它没有叫,一声也没有,强忍着疼,偶尔忍不住了会呻吟一下,但也很快没了音继续忍着。它也想反抗,可他们人多势众,以大欺小,而且它也被打得站不起身了。
算了,就这样吧……
福旺闭上双眼,它放弃抵抗,让自己变成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双眼一闭,垂死之时,福旺回忆起与主人在一起的所有点滴,是他们,收养了无家可归的自己;是他们,喂养了没有父母的自己;也是他们,让它毫无保留地相信人类。
可是现在呢,现在呢……它睁开双眼,眼神死死盯着屋内那人,耳边传来的,除了棍棒的拍打声,就是那恶官的嬉笑声。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那种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心地善良的主子就得死?
福旺被打得奄奄一息,不剩半条命了,一名衙役拿着把大刀,准备砍下它的头。
一只灵子飞过,停在那拿着大刀的衙役鼻上,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何物,鼻子一痒,张嘴顺势打了个哈欠,这手上的家伙没稳住,砸在他的脚上,这一下,可让他成了一只独立金鸡,原地跳着还“哇哇”大叫,实在滑稽。
千雪从屋檐飞下,左手一挥,那些还在甩棍的家伙瞬间被自己的棍棒狠狠打中,哀鸣一片。
她快步来到福旺身边,轻轻地扶着它的头,将它抱在怀里,抚平它那被染成血色的金黄色皮毛,千雪眼睛被泪水打湿,眼眶通红地说道:“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啊,怎么能如此狠心呢,你坚持住,我带了药……”千雪抹了抹泪,从衣袖里掏出药瓶,倒了几颗让它服下。
听闻屋外异常动静的张知县走出来,正巧碰到千雪美眼晶莹闪烁,心中起了邪念。
“哟,美人,怎么哭的如此梨花带雨啊,来来,有什么委屈和本官说啊。”嘴巴好似抹了层蜜,那恶官只差没把蜜罐直接塞给千雪了。
“大人小心哪,就是这女子把我们打成这样的。”一旁的衙役叮嘱道。
“哼,自己没本事还诬害旁人……”那恶官吼道,接着又转变语气,对千雪甜言蜜语:“呵呵,来,来老爷这边,有什么委屈老爷都替你摆平了啊。”说完还预备上手。
千雪倒是机灵,打翻了他正要伸过来的恶爪,怒气地质问他:“是你喊人把它伤成这样的吗?”
张知县斜眼瞄了那福旺,笑眯眯地说:“这我也是不得已的嘛,谁知道这疯狗突然就冲出来袭击我们,这打它只不过是正当防卫啊。”
“你说的倒是在理,但你是不知道它伤你的原因吧。”千雪这句话说蒙了张知县,接着又道:“若不是你穷奢至极,私贪粮款,导致民生哀怨,让这孩子无家可归,也不会有今晚的事。”
张知县挑了挑眉,淡定说着:“小姑娘,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说本官穷奢私贪,你有何证据啊?”
“你别想抵赖,村民们可都知道你干的那些勾当!”千雪瞧着他那阴险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勾当啊,啊?”张知县笑得愈发夸张。
千雪也恼了,威吓道:“你就不怕我上呈告你的状吗?”
“告本官的状?哈哈哈……”
“哈哈哈——”
不止那狗官笑了,就连他那侍婢和那群衙差也在一旁捧腹大笑。
千雪被这场面愣住,看着他们那无关紧要还开怀大笑的样子,竟无言以对。
张知县稍停下来,有些嘲讽地对千雪说:“告本官的状,就凭你一个小丫头,那是白日做梦!不妨告诉你,老子也是有人撑腰的,都不打听打听,哼!”他甩了下衣袖,继续说:“若不是有祁州唐门家的那位,你说,我一个小小知县哪能做的了这么多,还不也是听人差遣,替人办事。你要有本事,就连同那位大人也一并告了,到了那时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什么叫自作自受!”
一旁的侍婢见状,赶紧下令:“来人,把这女的和那条狗给我赶出去,别搅了我和老爷的雅兴。”
衙役们上前开始动手,千雪比他们更快,火速召来一阵疾风,木叶飞旋,遮蔽双目,待风速减轻、逐渐散去后,人狗已不知了去向。
“哼,算她们跑得快。”知县以为是突刮大风才给她们带来逃运的,却不知这是灵女的法术。
离开知县府邸有几里远,千雪放下福旺给它疗伤。
幸亏刚才给它服了灵蛇丹才捡回条命,往下只要治愈这些外伤就好了。
福旺在治疗中醒来,说明情况有了好转,“灵女大人,您不必为了小的一条贱命……”
“天下每个生灵都有它生存的意义,你应该更加尊重自己的生命!”千雪打断福旺的话,严肃地说。
福旺听了,再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乖乖地闭上眼睛,让千雪为它治疗。
福旺再一次醒来已经是午后了,千雪为它准备了一些食物放在旁边,福旺没来得及吃,就四处寻找灵女的踪影。终于在一棵树上找到了她,此时千雪正躺在树上闭目养神。
半晌后,千雪睁眼,看见福旺已经苏醒,连忙起身,从树枝上跳下,走到它身旁蹲下,摸着它的头说:“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了,过了明日就能像以前一样活泼乱跳了,以后可别再胡来了哦。”
福旺未出声,思考了片刻,幻化成一个古灵精怪的假小子模样,跪下并给千雪行了个礼:“福旺还未报主子的抚育之恩,如今却是恩仇相加,还请灵女大人成全福旺,了却小的报恩复仇这两愿吧。”
这么突然的礼数,把千雪吓了一跳,“快起来吧,你不说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不过你这恩与仇倒是搅在一起了,而且……”
“而且什么?”福旺尾巴摇摆,一副萌状等着千雪的下文。
她思索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我们得从长计议,不能再像之前那么鲁莽了……这状必须要告!”
“可是,我们向谁告去啊?”
千雪想了又想,嘴角一笑,似是有了主意:“就顺了那知县的意吧,祁州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