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在灵山寺只居住了两个晚上。
罗隐没有收到皇帝不再继续寻找的命令,却也没有收到不找的指令,于是在苏然离宫出走的第三天,罗隐只身来到了灵山寺这座远离人群的小院。
他到时,正值晨曦。
地上的枯草披着白霜,他湿了一身盔甲。
“有事?”
秋月不知去了何处,王朋还躺在床上修养,穆清开的门。
她看着面前人,骑着高头大马,红色披风沾了雨露,头发束起却不加冠,正直直地盯着她……背后的苏然。
在穆清冷漠的视线里,罗隐松了缰绳,利落地下马,然后跪地,道:
“臣请公主回宫。”
他对着的是穆清身后的苏然。
穆清侧身,面上仍是与平常无二的笑意,苏然不用看也知道,她的眼神毫无温度。
“小歌儿?”
苏然有些慌张。
“臣请羲和公主回宫。”
罗隐的话成功地截了苏然的话头,惹得苏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公主金尊玉贵,还是回宫吧。”
穆清劝道,还朝苏然拂了拂手,宛如自己是个丫鬟一般。
苏然真的慌了,却只见穆清退后,从屋里拿出几件物什,丢给罗隐,便关了院门。
留下苏然和罗隐面面相觑。
其实这样说也不对,至少罗隐是没有这样的感觉的,他只是抱着怀里的、属于苏然的衣物有些尴尬。
苏然拍了拍门,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跟着罗隐回了宫。
等到京城城门处,早有候着的马车和奴仆,只等苏然一人。
苏然上了马车,面上不复对着穆清时的温柔与慌张,只余一片冷漠。
“羲和。”
马车从罗隐身旁路过,见苏然没有任何表示,没有往日烦人的絮叨,他不由得开口。
“罗统领还是叫本宫‘公主’更为妥当。”
冷漠无情的话语,不复往日的温情,罗隐皱了皱眉。
羲和真的想通了?可为何他一想到这点心里会有点难受……
罗隐复杂地看着马车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街头拐角。
-
春来秋往,冬雪绵绵带来春意温柔,转眼便是五年时光。
又是盛夏时节,距离穆清及笄只余一个月。
灵山寺这座独立小院的客人,迎来的一封家书。
房间里,穆清展开这封名为“家书”的信件,看到上面的文字,嘴角勾了勾,眸中皆是讽刺。
三日后家丁来接。
署名是安炜的印章。
真是可笑。
临到她及笄时再接她回去,说没有阴谋谁信?
啧。
穆清记得安歌这次回去是要嫁人为小妾的。还真是令人作呕的生养之恩。
“收拾细软吧。”
穆清淡淡放下书信,也不在乎一旁的秋月看去。
秋月敛眉,应了声“是”,便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
院子里长了野花,如今开得漂亮。
看着此景,想及山中的气候没有那般炎热,穆清提步走了出去。
那条小溪流势湍急,穆清坐在石头上出神。
她想起了林泽。
他们许久没见,但穆清知道,他在。
每月十四晚桌上凭空出现的药瓶,里面装的是秋月和王朋身上的毒药的解药。
偶有磕碰身上多了淤青红肿,第二日醒来总会消失不见,唯有她身上残余的药香。
甚至因为月葵而腹痛难忍,深夜里辗转难眠,总会有温热的气息覆盖,让她得以安眠。
深夜无数次朦胧之间,她都能瞧见林泽身上从不离身的玉佩。
可偏偏,二人却一直没有再向五年前那样一同嬉戏在林中抓些小兔子了。
脚边有石子,穆清捡起一颗,扔进水里,溅起白色水花。
穆清怔怔地看着水花,依稀想起林泽在溪中抓鱼时,鱼尾拍打水面,水花溅了他一脸的场景。
想到这里,她笑了。
便又抓起一颗石子,扔进水里,溅起水花,以此往复。
许久后,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站起身走到溪边,对着映着另一个自己的水面道:“对不起啊鱼儿。”
然后她留恋地看了眼四周,眼神在某棵树上多停留了片刻,很快她就又挪开视线,面上带了温柔的笑。
“我走了。”
风很温柔,语气也很温柔。
只是这话不知是想告诉谁。
也许只是托风告诉树上那个怯于露面的故人吧……
-
丞相府来人并没有大张旗鼓,毕竟是接一个修行的“灾星”回府,能有马车来接已经算是安夫人好心恩赐了。
穆清穿着一身青衣,无言地上了马车。
自丞相府来人后,她便没开口说一句话,即便是此刻,也不过是秋月道了声“走吧。”
马车轱辘在下过雨还湿着的泥路上留下道道车辙印迹。
这一走便是好多年,穆清却没有回头。
连安歌也毫无反应。
又或者说,安歌自看到林泽的脸之后,便再无反应过。
穆清对此并不关心,坐在马车上,她思索着未来。
……
这一夜,林泽一如既往地拜访那座院子。
因为院子里住着他喜欢的姑娘。
只是今日,林泽发现,偌大的院子空落落的,没有了往日的烟火气。
耳边是蟋蟀蛐蛐儿斗乐的声音,林泽的心却不停地往下沉,仿佛坠入湖底一般,冰凉无比。
他忽的想起那日溪边穆清的告别,他还以为她是在和鱼儿打招呼,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穆清什么是时候离开的。
就在他懊悔的时候,穆清已经跪在丞相府的祠堂。
祠堂没有点蜡烛,此刻漆黑一片。
两三个拜垫,还算是柔软干净,此刻穆清就跪在其中一个拜垫上。
祠堂里供奉的是安家历来的祖先。黑夜里,穆清看着这些个牌位,眼里氤氲了泪水。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很怕黑。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华国人,穆清是个地地道道的无鬼神论者,此刻即便感受到祠堂里的寒意,她却依然挺直了背。
但对黑暗的恐惧,她的身体在轻微发抖。
她本不惧黑暗,只要她能感受到温暖,但这个世界实在太冷漠。
安歌的亲娘去世,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夜晚,人心的冷漠和天地的黑暗,让她生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