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蒹葭前脚刚踏入公主府,燕王差人送来的宫人,便紧随其后而来。
于是,便是在正厅,与那几个清隽少年郎,彼此遇见。
几个少年郎,怯生生的瞧着燕蒹葭,眼中有畏惧,忌惮,还有好奇。
不过,倒是没有一个人,对来到公主府有丝毫怨怼与鄙夷。
他们同外头的人不一样,皆是生来低贱卑微,如今是因着家中贫寒,需要钱财,才不得已入宫,哪怕是当个宦官,也总比穷困潦倒,饿死路边来的好。
“奴参见公主。”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文弱秀美,率先回过神来,行跪拜之礼。
“奴参见公主。”
“奴参见公主。”
于是,紧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的少年,匍匐在燕蒹葭的面前。
燕蒹葭挑眉,瞧着那为首的少年,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唤言玉。”他低眉顺眼,缓缓回道:“柳言玉。”
虽说这少年,文文弱弱,瞧着似乎是个胆怯之人。但言谈之间,却是十分得体,全然不像是出身贫寒之辈。
“言玉。”燕蒹葭笑了笑:“是个好名字。”
柳言玉闻言,只毕恭毕敬的道了声谢赞,便没有再说什么。
一旁薛统领瞧着,心下不由嘀咕。看来公主是看上这少年了。
但燕蒹葭却难得多问了几句,道:“你读过书,识的字?”
“奴的确识得几个字。”柳言玉道:“早年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后来染上了赌,家中便一日不比一日了。后来父亲死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为了家中弟妹,奴才不得不进宫”
分明燕蒹葭只问了一句话,但柳言玉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这无疑是将自己的来路与清白,说了出来。
“倒是个聪明的。”燕蒹葭挑眉,只是话音还未落下,外头便传来一道轻笑的声音。
“呵,公主当真是懂得怜香惜玉的。”
这温温柔柔,清淡无痕的声音,仿若玉珠落盘,惹得一众人都忍不住侧头看去。
夜色深深,便见一人白衣胜雪,金靴矜贵,从月桂树上,翩然落下。
“国师。”薛统领正色朝着扶苏行了个礼,随即西遇一行人,也跟着施然行礼。
扶苏缓缓摆手:“各位大人,无须如此,我不过是俗人一个,当不得此大礼。”
说着,他从容而来,眸光却紧紧锁住燕蒹葭,薄唇笑意倾泻。
“公主似乎,很喜欢这个少年。”扶苏微微一笑,依旧如松如竹,叫人为之侧目。
“倒也不是。”燕蒹葭轻咳一声,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你唤做言玉?”扶苏转而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接着道:“是陛下送你来的?”
想也知道,能差遣的了薛统领送美男前来公主府的,除了燕王,这世间便没有第二个人了。
“是。”言玉依旧温吞而柔顺。
扶苏盯了言玉一会儿,忽而说道:“看来,陛下看走眼了。”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听得薛统领咽了口唾沫,不知该不该劝说扶苏,谨言慎行。
然而,下一刻,燕蒹葭却紧跟着说道:“是看走眼了。”
“此人是属下挑的,公主和国师实属冤枉了陛下。”薛统领强装镇定,又补充道:“虽说属下也只是听命行事,但挑人一事,陛下没有兀自躬亲。”
言下之意便是:我是奉命行事,所以挑选美男子入公主府一事,不是我心之所向。
倒是能撇的干净,燕蒹葭嗤笑一声。
扶苏却看了眼她,继续说道:“此人乃是奸细,拉下去严刑拷打,必定能说实话。”
“奸细?”薛统领一个激灵,刀剑刹那便出了鞘,朝着言玉的脖颈而去:“好大的胆子!竟是要暗害公主!”
“奴没有!”言玉被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动弹不得:“奴不是奸细,也没有要害公主。公主明鉴啊!”
“能入宫做宦官的男子,大多数是家境贫寒,已然到了无法存活的地步。”扶苏淡淡道:“若非是宫外的一些活计不足以养活一大家子,正常男子谁人愿意入宫?”
“国师明鉴,奴家中的确贫寒,父亲欠下的那些债,奴实在还不了”
“那你做过什么?可去过码头,搬过货物?”
“搬过。奴搬过的。但奴身子骨实在羸弱,搬货也不足以补贴家中”
“哦?”扶苏打断他:“你做了多久搬货的活计?”
“”这话一问,言玉便有些哑口无言,答不出来,但他极为机灵,正要答出声来,却听那头燕蒹葭笑出了声。
“你是谁派来的?倒不像是个有脑子的主能派来的。”燕蒹葭盯着他,冷声道:“扶苏方才说的,只是其一。无论你搬过多久的货物,你指头和虎口处,可是半点老茧都没有。”
“再者,你的确很是注重仪容,连身上穿着的衣物,都与旁人有些不同。”她继续道:“连头上束发的玉簪,都是几十两的货色。一个穷苦到只能入宫为宦官的男子,会戴着这样昂贵的物什?”
这话一出,薛统领便立即怒目圆睁,若是此人当真在公主府害了燕蒹葭,那么他定然逃脱不了嫌疑。毕竟人是他相看挑选的!
“说,你是何人派来的!”
薛统领呵斥道。
本以为这羸弱的少年会求饶,却没有想到,他深吸一口气,忽而咬断口中的毒药,倒地暴毙而亡。
这一幕,看得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燕蒹葭还未说话,扶苏却是再度出声:“薛统领还是带着这些庸脂俗粉,赶紧回宫禀报陛下罢。否则,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恐怕统领很难交代。”
这话一出,薛统领自是听命。
很快,他便领着一众人,再次浩浩荡荡的离去了。
而死在厅堂中的言玉,无人关心。只燕蒹葭吩咐了一下,便有人前来处理。
眼不见,心不烦,燕蒹葭和扶苏便踱步到了花园之中。
挥退了四下之人,燕蒹葭才缓缓看向扶苏:“你倒是来的及时。”
“公主瞧得上那个言玉?”扶苏问道。
“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燕蒹葭嗤笑:“不过是见他可疑,才多问两句。”
“若是今日没有可疑呢?”扶苏问道:“公主可还会多问两句?”
他静静地望着燕蒹葭,等着她的回答。可素来波澜不惊的眸子,却有几分不悦之色,赫然浮现。
想来,这厮是在吃醋了。
“你这是吃醋了?”燕蒹葭扬唇,戏谑道:“真是好大一股醋劲儿。”
扶苏闻言,却仍旧执拗的说道:“公主还未回答我的话。”
他像个少年郎,秀美的面容,染上一丝烟尘气息。不像从前那般,悲天悯人,犹如谪仙。
“不会。”燕蒹葭笑着答道:“我自是不会多问。原本父皇送来的这些人,我就不打算收下。”
扶苏继续道:“那公主可有丝毫,因为他的姓氏亦或者容貌,对他多问两句?”
“姓氏?容貌?”燕蒹葭不解道:“何意?”
“柳。”扶苏垂下眸子,掩住眸底的一抹情绪:“我记得公主曾唤过一个叫做柳生的名字。”
那日梦中呓语,他听得真切。的的确确,就是柳生。这名字,一听就是个男子,且还是个粉面白脸的男子。
“噗!”瞧着扶苏那股吃味的劲儿,还有极为不悦却又努力隐藏的模样,燕蒹葭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怕是误会了。”燕蒹葭笑道:“柳生是公主府中养的狼犬,因着在柳树下拾到,才起了名字,唤作柳生。”
她比划着,继续道:“如今,柳生是有这么大了。长得极为结实。”
“柳生是只狗?”扶苏难得露出错愕的神色。
没想到自己吃醋了这么久,惦记了这么久,竟是如此荒唐?
“的确是只狗。”燕蒹葭笑了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眉眼弯弯道:“不过,方才那件事你倒是不怕,惹怒我父皇。”
扶苏闻言,会心一笑:“公主这话,何意?”
“何意?”燕蒹葭哼笑:“扶苏,你别以为旁人看不穿,我和父皇也会看不穿。既是我挑明了话,你便不必再遮遮掩掩。”
扶苏望着燕蒹葭,眸底璀璨至极:“公主的聪慧,当世无双。”
“下次不要这样了。”燕蒹葭缓缓道:“你要什么,可以同我说,不必这样费尽心思。”
没有责怪,也没有恼怒,燕蒹葭说这话的时候,极为疼惜。
是啊,他有什么,皆是靠谋算,自来便是这样。似乎只有谋算,才能求仁得仁。
可如今,燕蒹葭却和他说,不必谋算?
当真,可以不必谋算吗?
见扶苏神色晦暗,燕蒹葭忍不住上前为他拂去发梢上的尘埃:“从皇宫一路过来,翻墙翻的很累罢?”
“人人皆说,公主嗜血冷漠。”扶苏忽而笑道:“其实公主很是温暖。”
她是光,是他的光,这一刻,扶苏觉得,自己好似被她救赎了。
他蓦然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鼻尖传来燕蒹葭身上甜糯的香气,他轻笑道:“公主,我当真是松不开手了。”
题外话
扶苏到底谋算了什么事情?你们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