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楠走进中心广场拐角的那家咖啡店，人不太多，带着中西交融的独特风味，蓝色玻璃被装饰得到处都是，木质花瓶里插的却是鲜红色玫瑰。

她来之前特意向同事打听过，据说这里的老板娘热情漂亮，咖啡的款式也十分独特，她会唱歌，有时候掐着烟在旁边眯着眼睛看热闹，无聊了就拿着麦随便唱一首助助兴，唱完就走到后面的小隔间里靠着窗子看外面的灯红酒绿，随便翻翻杂志。

有她的地方，就少不了那些趣闻和风情。

苏晓楠踏着木质的地板，一直往里面走，这间酒吧不大，没几步也就走到了拐弯处的楼梯，苏木遥正拿着一本卷起来的杂志，从上面走下来，她的墨绿色的亮绒裙摆，来来回回扫着楼梯，棕色鹿皮靴子竟然难得有一回是平底没有跟的，但她并不矮，看上去和平时差别不大。

“你来了，真是稀客啊，上来坐，我给你拿点吃的。”

苏晓楠坐在靠街的一间小屋子里，开了窗，那楼下就是每天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拥挤的车道，当然，你也可以看见乞丐坐在步行街正中间的雕像下面，衣衫褴褛，分辨不清真假。

苏晓楠觉得吵闹，站起来关上窗子，重新坐下，她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不能安静。

五分钟之后，木遥端着两份简易的西餐进来了，两个人的盘子边各一杯果汁。

“难得，你竟然不喝酒。”

“你这话说的，我现在改了不少了，能喝果汁就喝果汁，你想不到吧。”

苏晓楠有些吃惊，不过她没有心思想这些，吃饭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哎，对了，我回来之后好像还没问问你，怎么样，婚后生活还不错吧？”

她掏出手机回了一个消息，这边准备着听晓楠的答复。

“林毅对我挺好的，我没想到他做饭特别好吃，有时候很累了回来还会煮我喜欢的菜，平时也很细心，会照顾人。”

苏晓楠说到这些的时候，嘴角就微微上扬，眼睛里似乎也填满了光彩，她当然是幸福的，然而她更想让木遥看见她的幸福。那并不是骄傲，骄傲是从来都不属于她的姿态，或许更像一种求得保护的防卫。

“我听说林毅的服装店生意也很好，是轮到我羡慕你们了，一切都如你所想一般完美。”

木遥也不看她，抬头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光了，她不着急，又剥了一个橘子，侧头看着窗外的街景慢慢吃。

“说到生意好。”苏晓楠接上了刚才的话，“林毅最近都没有时间出来，上次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落下了一本相册，本来想着你还没来过我们家，想叫你来玩顺便取走，看样子最近也是没时间了，我就给你送来了。”

她拿出来一个蓝色的袋子，推到木遥眼前。

苏木遥看着那个袋子，没说话，过了一会，把橘子咽下去。

“这相册里面都是他的照片，我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是还给他的，怎么又退回来了？难不成让我保留着？”

苏晓楠的脸有些发红，不过她既然决定要来，就想过这些糟心的场面，她什么事情都可以怕，但是这件不行。

“里面好像有一张我们三个人的合照。”

“那你把那张给我不就好了？”

“我觉的，这东西毕竟也是回忆，你拿回去当做一个纪念吧，林毅也是不会收的。不要难为我。”

苏木遥靠在椅子上看对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很想点上一支烟，什么都不说把烟灰踩在脚底下。

可是她不能，她努力控制住自己。

“行吧，你来就是为了还这个啊，不问问我最怎么样吗？”

苏晓楠有些尴尬的笑了，她如释重负一般地把椅子搬到更靠近桌子的地方，这样谈话可能会更舒服一点。

“应该还不错，虽然离了婚，不过车子房子店铺都有了，你的本事我还是了解的。”

“这不叫本事，这是我应得的，再说车和店都是我自己买的。”

“行，反正你不亏，风生水起又自由，羡慕。”

木遥冷笑了一声，她站起来走到苏晓楠的身边，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感受到了什么吗？”

“什么？”

“是一个孩子。我一点都不自由。”

她的手僵在那里，一种恶心和羞愧感瞬间涌上来，她勉强着装作平静，低下头喝水。

“那你是打算要这个孩子了？”过儿片刻，她才轻轻问道。

“是的，我的孩子，干嘛不要？”

“那他的父亲呢？”

“还没打算告诉他，无所谓。”

木遥走到窗子旁边，打开窗透了透空气。回过头来说：“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恭喜你了呢。”

苏晓楠笑着对她说，便找了个理由匆忙从楼上走下来，裹紧了棉衣，倏忽就闪进人群中。

她像喝醉了酒一般，头脑发胀，却浑身寒冷，有一个瞬间她想到了过去，想到那年冬天，她也是把手放在木遥的肚子上，她说你知道吗？这是林毅的孩子，如果你要，那我生下来送给你们抚养，如果你不要，陪我去医院打掉。

她傻傻地站在那，不知道答案，可最后她还是用尽全身力气说：“不，我不想要。”

那是她第一次见证木遥的疼痛，她的隐忍，以及，她走出来的时候，苍白的脸颊，木遥伏在她的肩上，似乎是笑了，轻轻地说：“姐，如果你们两个有了孩子，一定好好生下来，好好待他，我干干净净把林毅交给你了。”

这画面像刺一样，扎进苏晓楠的心里，永远都忘不掉，也像镜子，就摆在记忆里某个角落，她每次照见自己，都恨不能将它摔碎，可是她不能够，耻辱自责和悲哀，早就随着血液，循环到血肉中，再不能剔除。

是不是人人都有些狼狈的故事，狼狈得哪怕隔着漫长岁月，都能清晰看见自己的伤痕和不堪，狼狈得再提起的时候，都轻描淡写了很多细节，却还是擦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坷。

“那大概是，我不能够做一个好姐姐，好女儿，好朋友，只应当是一个好妻子是吗？”

她想。

她累了，大脑仿佛完全放空了，就随便坐在步行街边的椅子上，看见旁边的商铺里有卖糖人儿的，就是那种不怎么能见到了的手工捏出来的各种图案，她站起来，去挑了一个可爱的猫，又挑了一只小狗带回去给林毅，想到林毅，她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晓楠，上车来。”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路口停着的车里探出一个头，苏航招手叫她。

苏晓楠拎着糖人儿袋子，小跑过去，苏航的车里空调很暖，她搓着手跳上来。

“这么大了，还吃这个？”

“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味道。”

“分给我一个。”苏航转过来要。

“就两个，一个我刚吃了了，一个带给林毅的。”

“我的好妹妹啊，嫁了人就忘了哥哥了。”

苏航假装叹了一口气，调转车头，送苏晓楠回家。

他很久没有开车接过她了，从晓楠结婚之后，说起来真是滑稽，从前他从未觉得妹妹是应该恋爱结婚的，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她就永远待在自己身边就好，似乎全世界的男人都和她不合适，可是当晓楠说要和林毅结婚，全家人都反对的时候，他却是唯一支持的，他看见了她的爱情。

多可笑，一个万事把利益摆在眼前的老板，一个精明的商人，竟然相信爱情。

“哥，快过年了，你也别总是忙了，休息休息吧，有空多陪陪爸爸妈妈，过几天我就回去。”

“行，上去吧。”

苏航看着苏晓楠下车，上楼开了灯才走，天色有些茫茫黑了，车子不知不觉路过依云家楼下，他看见窗子里那盏灯亮着，和许多个夜晚一样，她总是睡得很晚，无聊的时候，就趴在窗台上吹风，用剪刀细心修建那盆栀子花，直到夜凉了的时候，她就拉紧衣衫，关上窗子不见了。

今晚她却不在窗口，苏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打开了音乐播放器，顺着那条落了雪的路，倏忽拐进狭长的小路，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