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预祝浪迹成功上市！”

玻璃杯哐啷一声，打在一起，觥筹交错。

82年的拉菲紫得像博物馆里的水晶，沿着光彩夺目的杯壁，斯文而诡异地晃起又落下，犹如一片滤镜，给每一张笑脸P上一种叫做“成功人士”的质感。

徐教头不紧不慢地品了口酒，把酒杯缓缓放下，习惯性地望了眼手腕上的袖口。

幅度不大，却全被顾岛看在眼里。

“金丝雀钻，2005版。”顾岛浅笑着平静地说。

徐教头先是一愣，继而很快挥挥手，放声大笑：“小东西小东西，入不了顾总法眼。”

边说，边偷偷打量顾岛。

这颗价值几百万的黄色金丝雀钻石袖扣，是徐教头当年成为溪源合伙人时买的。从此，每当他站在身价几百亿的超级客户面前时，这颗金丝雀钻就像一颗护心丸，让他相信，自己也是个人物。

不过刚才那一眼，纯粹出于习惯。

顾岛在他面前，只是个不足分量的小小新贵，看似财富不少，其实大多是空屁数字，根本没闲钱来玩高雅。这些年来，他看多了一批又一批牛仔裤T恤们，从蝼蚁变凤凰，再从凤凰变回蝼蚁，他要做的，只是在他们成为凤凰的瞬间，拔下两根凤凰羽毛，戴在自己的头顶。

但顾岛竟能如此准确地说出金丝雀钻的年份，着实让徐教头暗暗一惊。

顾岛还是浅笑，不出声。

只是可怜了川页爪，滚着眼珠，像看僵尸一样，盯着徐教头左右上下乱扫，却依然没能明白，这两人说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川页爪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面的王导喷了一脸口水：“顾总，您能选择小野做财务顾问，说明您眼光好，运气更好，她可是咱们溪源的头号王牌，投行圈冉冉升起的闪亮新星。再往后，你就得求着她做交易了。”

王导身边一个蓝眼珠的小黄毛，叼着刚咬了一半的洋葱圈，赶紧戳了戳王导的老腰。

喂，你是不是连牲口都不想当了。徐教头那么大个活人摆在你面前，就算浪迹是小野拿下的，那也必须是徐教头的功劳。

小黄毛本名Louis，纽约出生、长大，高中暑假来了一趟中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中国文化。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他深受宿管阿姨们的喜爱，于是被硬生生送了个“卤意思”的爱称。卤意思半年前大学毕业，为了人民币和满大街漂亮聪明的中国姑娘，跳入了溪源的刀山火海。

王导完全无视卤意思的好意，他就是要力捧小野，断了徐教头抢功的念头：“我跟您说啊，她的光辉事迹……”

“不如说说大哥您的光辉事迹吧。”卤意思偷偷瞧了眼徐教头越来越黑的脸色，咧开嘴，蹦出一口地道的北京话，“您是怎么做到5年留5级，将近30岁高龄，依然是和我平级的初级分析员？”

王导一时语塞，愤愤瞪回去。

却只听小野“噗嗤”一声。

“这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嘲一番后，小野扫过一圈人，眼波明亮、柔和，瘦削的下巴透出并不扎人的清高和倔强，“还好徐老师本事大，那么多活宝，都在他手下服服帖帖。”

王导和卤意思瞬间作罢，徐教头也眉头舒展，余光偷望向小野。

投行拼的是体力、智力和人情，通常刚出道的孩子，懂数字，却不懂人心，但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似乎天生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比如刚才那句，既用无伤大雅的玩笑结束了两人的拌嘴，又摆低了自己的位置，还顺便把老板捧上了天。

在溪源做了十多年合伙人，可是对于小野，徐教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提点的了。

他不禁若有所思。

却很快被惊回到现实中。

蒋黎穿着修身毛衣和阔腿裤，没等领路的服务员站稳，就把服务员挤到一边，径直走向徐教头。

“徐总，旧闻大名。”她笑脸如花，伸出右手，露出精致带刺的美甲。

徐教头愣愣看着蒋黎，嘴微一张开，又很快闭上。

顾岛依然浅笑，一手礼节性地搭在徐教头后背，一手五指平摊，指向蒋黎，嗓音低沉、干脆：“蒋黎，浪迹CFO。”

徐教头微微颔首，试探着开口：“几年不……”

蒋黎笑着打断：“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说完，她转向小野，“没有徐总，你可拿不下浪迹。”

是是是。

小野笑着给蒋黎斟酒，琢磨着她刚才的话。

难道，蒋黎是因为仰慕徐教头，才把这个项目给了溪源？可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要说：“派你过来，看来不怎么喜欢你啊。”

正想着，蒋黎拿过酒杯，敬了徐教头，一饮而尽。

徐教头手心本就沁满了汗，被蒋黎重重一撞，酒杯差点滑落。可短暂的走神后，他不动声色地把不安藏进五十多岁男人值钱的皱纹里，从容、爽快地笑道：“被蒋总这么漂亮优秀的女人夸奖，徐某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