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意思呢?”小野轻轻敲了敲王导的电脑。
王导正浑身鸡血、犹如打魔兽一般癫狂地敲着键盘,于是头也没抬:“厕所。”
“还在厕所?他不是半个小时前就在厕所吗?”
“他半个小时后还是在厕所。”
“……”小野愣住,“什么意思?”
王导这才抬起头:“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小野奇怪地看着正奇怪看着她的王导。
“他每周五或者每个假期前的最后一天,雷打不动,下午3点进厕所,晚上7点出厕所。”王导见小野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干脆直接道破:“逃活。”
竟然有如此自虐的逃活方式。
小野忍不住挑了挑眉:“好吧,本来还想让他早点做完早点下班,那我就再帮他找点活,晚上7点,在男厕所门口恭候他。”
王导顿时笑出鹅叫。
却被突然掉在他面前的YJ吓得断了半口气。
“1月13日约心诚影视见面。”YJ踩着高跟鞋,站在俩人中间,面朝小野,趾高气昂。
王导一听,火气噌得起来,叫住准备拂袖离去的YJ:“心诚是小野的客户,你凭什么……”
“徐老师说的。”
“那凭什么你……”
YJ面无表情:“从今天起,心诚是我和孟小野共同的客户。”
王导瞬间噎住,说不出话来。
YJ看了会儿王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之前是不是在心诚的项目上。”
王导狐疑地回看她,不做声。
可YJ并没有等王导的回答,只是甩下一句:“今晚十点前,我要心诚近三年所有的财报、投研报告、交易所公告和媒体报导,双面、彩色、A5,打印出来放我桌上。”
目送着YJ的背影,小野拍了拍王导的肩膀:“哥儿们,挺住。我罩不住你了。”
看着小野云淡风轻的样子,王导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沉思半晌,王导冲进厕所,敲了敲最里面的隔间:“出来。”
“拉屎呢。”卤意思捏着鼻子喊。
“出来。”
隔间里传出冲马桶的声音。王导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装。
“咋了?”卤意思一出厕所,就小心地四处张望。
可王导不出声,只是一路走。
穿过行色匆匆的白领和忙于自拍的游客后,王导在连接十几幢摩天大楼的人行天桥中央,突然停住,背倚栏杆,忧伤地望向苍茫辽远的灰冷的天。
“小卤,我知道这一生我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不该趁你喝醉的时候在你脸上画画,不该在你椅子底下装喇叭,不该在你的键盘里种植物,不该把你手机里联系人的名字全部改为光头徐,不该……”说着说着,王导声泪俱下,不能自已。
难道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卤意思悲哀地吸了口快要流到嘴边的鼻涕:“你……还有多久?”
可王导只是沉默地摇头,搞得卤意思心里越发沉重,情不自禁把手搭在王导肩上,和他一起看着灰冷的天:“说吧,有什么可以让你死得瞑目的?”
死得瞑目……
王导暗骂,这黄毛的中文还真他妈别扭。
骂完,王导无助地看向卤意思:“答应我一件事?”
“从今往后,你说的我都答应。”
“你发誓?”
“我发誓。”
“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不孕不育?”
“……我只能不育。”
“不孕不育?”
卤意思咬咬牙:“不孕不育。”
王导瞬间笑得满脸只剩下嘴和鼻孔,走进不远处一个金属色装修风格的网红花店,挑了一束用报纸简单包装、却极为醒目别致的向日葵,给卤意思:“把它给YJ,就说是门口有人送的快递。”
卤意思瞬间石化:“你,给YJ,送花?还匿名?”
“照这个剧本演,必须一字不差。”王导随手拿了张花店的名片,写上一段话,交给卤意思。
卤意思接过名片,连读三遍,恍然大悟:“这么狠?”
“背下了吗?”
“我……会不会得罪YJ?”
“会。”
卤意思圆张着嘴,半天没出声,直到王导阴阴幽幽冒出“不孕不育”四个字,吓得连忙重重一点头:“背下了。”
往回走的时候,卤意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得的什么病?”
“不告诉你。”
“为什么?”
“告诉你,你会被传染上的。”
卤意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果然,中华之大,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回到溪源后,卤意思一切按王导指示,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向日葵郑重地送到YJ手上:“楼下一帅哥哥给你的。”
然后趁着YJ被小姑娘们包围时,再次杀进人群:“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花……”
所有人朝他看去。
“……是给小野的。”
人群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卤意思朝着YJ傻里傻气地嘿嘿嘿一笑:“我想嘛,你是单身,有人送花肯定是给你的。谁知道……是给小野的呢。”
“单身”两字,他按照王导的教诲,恨不得放大成100号字体。
说完后,卤意思一边拿着向日葵走出人群,一边无辜地自言自语:“哎,难怪圣经里说,凡有的,还要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拥有的也要夺过来。阿门。”
小野狐疑地从卤意思手里接过向日葵,而隔开几个工位旁,YJ的脸色,却早已沉得像烧焦的锅底。
王导看着自己的杰作,舒畅地出了长长一口气。
他这是一石二鸟。既捉弄了YJ,解了方才的心头之恨,又把得罪了YJ的卤意思,正式拉进自己的阵营,或者说,是拉进小野的阵营。因为尽管这小黄毛才来溪源半年,但他时而蠢萌,时而油头,又说得一口地道的中文,所以人缘贼好,总有各种各样的情报长腿跑到他那儿。把他拉进阵营,就是给心无旁骛的小野找了双眼睛。
此时,徐教头也被门外的骚动吸引,出来探了个脑袋。正好看到卤意思从眼前闪过,倒提醒他,蒋黎来的那晚,卤意思应该刚好在办公室帮他做PPT。
于是他向卤意思做了个手势。
王导一瞧,立马把卤意思拽到身边,飞快地叮嘱:“从今往后,你就是小野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长个心眼。”
“我什么时候成了小野的人?”
“你得罪了YJ,还能再得罪小野么?”
卤意思这才惊觉,自己掉进了王导挖下的宇宙无敌陨石坑中。可还没来得及爬出来,徐教头的魔爪就把他揪进了办公室。
“那天晚上蒋黎来这里做什么?”
卤意思眨巴了几下眼睛,那日蒋黎突然从徐教头办公室冒出来的场景依然让他不寒而栗。一边想着,卤意思竟不知不觉结巴起来:“她……她在这里……突然……”说“突然”的时候,卤意思做了一个原子弹爆炸的姿势,用肢体语言进一步说明,那到底有多突然。
徐教头眯着眼,紧张地盯着卤意思。
可卤意思刚要往下说,却透过房间玻璃,看见王导凶巴巴地凹出“不孕不育”的嘴型,顿时把话收了回去。
溪源做的是一级市场,蒋黎虽是客户,但毕竟是外人,小野大半夜带一个外人来这种随便一张废纸都可能是最高商业机密的重地,虽不算大错,但真要追究起来,绝不是好事。
“中文不会讲就说英文。”徐教头见卤意思半晌不做声,渐渐不耐烦起来。
又沉默了三秒后,卤意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突然向电梯口一指。
“她……她在那里……突然……”卤意思再次做出原子弹爆炸的姿势,“……就撞玻璃上了。”
徐教头见卤意思这口改得实在过于奇怪,追问:“在那里?不在这里?”一边说,一边先指指电梯口,又指指自己办公室,好像在教幼儿园孩子学中文。
卤意思嘿嘿嘿傻笑,一个劲指着电梯口:“那里,那里。她又没有卡,怎么进的来。”说完,还是怕徐教头不相信,就狠狠心,豁了出去,“我……我中文不好……分不清‘这里’和‘那里’……”说这话的时候,卤意思艰难地凹出了纯正的纽约布鲁克林口音。
“好好学中文。”徐教头把卤意思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对着窗户喜上眉梢。枉费自己愁了那么多天,原来那个蠢女人根本连门都没进。
再加上方才俊哥送来的两件礼物,徐教头顿时心情大好,听着寒风呼啦呼啦打着钢化玻璃,不禁吹起小调,风水啊风水,你终于又转回来了。
正想着,刚刚被打发到一旁的消毒人员再次回到房间,干起活来。徐教头大吼一声,把他们统统轰走。
风水都来了,还动什么动。
回头的那一刻,徐教头看着书橱里陈列的几百个交易纪念碑,傲然地扬起嘴角,那是他曾经的战利品,而他的丰功伟绩,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