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野不知道自己是被吵醒的,还是痒醒的,还是臭醒的。
总之,她挣扎着睁开半只眼,两根鸡毛顺势从鼻尖飘起,窗外,小石头手里不知拿了什么好东西,引得一群鸡飞狗跳。
小野浑身发软,睡意连绵,眯着眼观摩了许久人鸡狗大战,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屋内竟然只有她一人,再一看时间,已是将近9点。她不禁奇怪,自己的酒量,好歹能轻轻松松杀过投行的应酬,可昨晚明明就喝了一杯啤酒,怎么能睡成这个死样。
不过小野懒得深究,反正自己是无业人员,睡上个一整天也人畜无害,想到此,她慢吞吞朝天翻了个白眼。
当小野的眼球又慢吞吞回落下来的时候,小石头已经搬了张小木凳,在门前翘起二郎腿。
“你离我那么远,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吗?”
小野早已习惯了和小石头没大没小的对话,不过这回的内容对小石头来说实在有些超纲,只见小石头闪吧了几下眼睛,困惑地问:“控制自己?”
小野忍住笑,重新表述了一遍问题:“你坐在门口干什么?”
“陈艾姐姐说,让我看着你,不让你出门。”小石头说完,嘴巴鼻子扭了扭,总觉得漏掉了什么,却又想不出来。
这个疯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小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漫不经心地回道:“如果我偏要出门呢?”
一边说,小野一边往后仰去,反正就算现在出发,也没法准时赶到竞标现场了。而且顾岛那个活神仙,哪里用得着她在旁边摇旗呐喊,不如干脆美美地睡个回笼觉,再等顾岛回来给她做顿好吃的。
但小野的话倒是提醒了小石头,他忽地眼睛一亮:“那你也不能坐车!”小石头这下完全记起了那个奇怪的命令,“陈艾姐姐说,哥哥车里有惊喜,让我今天早上必须守着你,不让你坐那辆车。”
说完,小石头学着小野的样子,也打了个哈欠:“害得我一晚上没敢睡觉。”然后双眼木讷,困倦地叹道,“男人难做啊”
小野忍俊不住:“抱怨什么,好好学学你哥,折腾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又工作去了。吃不了苦,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绝种好男人?”
“他哪有折腾一晚上啊!”小石头不服气地嘟起嘴,“昨天晚上你们两个像猪一样,吃完就睡,碗都不洗。”
小野噗嗤一声,像猪一样
还是两只
还是两只突然,小野睁大眼,直直地蹦起来:“陈艾姐姐让你看着我的时候,哥哥已经睡了?”
“是啊,都说了,你们像猪一样,我叫他他都不睬我,我只能找天纯哥哥玩,天纯哥哥无聊得要死,连蜗牛都不敢碰”
可小石头才叨叨了一半,一阵疾风差点把他掀翻。
当小野看见石阶下空空荡荡,顾岛和天纯的车都不见踪影时,先前一闪而过的可怕念头变得无比真实。
自己和顾岛,都是那么能喝酒熬夜的两个人,怎么会同时一杯就醉?
睡了的顾岛怎么能在车中制造惊喜?
为什么陈艾要叮嘱小石头不让小野坐顾岛的车?
小野脑中一片空白。
“姐姐”
“小石头,你先叫救护车,再叫警车,去我们昨天过来的这段路,明白吗?”
小家伙吓得面色如土。
“听明白了没有!”小野又吼了声,小石头这才一个激灵,重重点了头。
头还未抬起,小野已沿石阶飞奔而下,纵身跃上一辆扔在路旁的自行车,一边狂踩脚踏板,一边颤抖着打给顾岛。
电话始终忙音。
“求求你,接电话啊”当电话第三次转到留言箱的时候,小野的泪水夺眶而出,自行车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摔进农田。
可小野几乎刚一摔下就又重新跃上车。
这次,她打给了川页爪:“顾岛现在在和谁打电话?”
“小野,真是你啊!”川页爪整个人高兴得飘了起来,“我就说嘛,大大今天心情怎么那么好,将近半个钟头没骂过一句,爱情啊,果然是”
“他现在在和谁打电话?”小野再次问道。
被粗暴打断的川页爪不禁愣住,这两个人,今天怎么好像互换了似的,顾岛那么可爱,小野那么狰狞。
忽然,川页爪心中一亮,原来是嫂子查岗来了!
于是他贼兮兮一笑:“大大在周会上呢,周会,不是私会,嫂子放心,有我看着,半只苍蝇飞不进来”
“你告诉他,立刻、马上下车!”
“啥?”
“他的车有问题,让他马上下车!”
“什么问题”
“你让他马上下车!”
挂掉川页爪的电话,小野打给了第三个人,那个知道答案的人。
“你醒了。”电话接通后,传来陈艾平静的声音。
“你们对顾岛的车做了什么?”
“车上装了炸药。”
小野浑身冰凉,抓着车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什么时候会炸?”
陈艾停了一秒钟,冷冷地说:“我想让它炸的时候。”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块地而已,为什么要用一个生命来交换”
“我怀孕了。”陈艾一脸冷漠地打断小野。
小野怔住,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腐烂的味道。
“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不管它有多疯狂,多自私。”陈艾不带一点情绪,冷静地像个刽子手,“对不起,小野,说好要和你比赛的,可我中途退出了。”
陈艾深吸一口气,望向前方看不见的宿命。
然后,她似乎是淡淡笑了笑,继续说:“我终于明白,我改变不了天纯,也改变不了自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结束这一切。因为我是一个母亲,我不能让孩子有一个罪恶的爸爸。”
小野越听越不对劲,陈艾的目标,似乎不是顾岛
她的目标,其实是
小野恍然大悟,用尽全身力气猛踩脚踏板,对着电话吼道:“陈艾,你别乱来,陈”
电话里一声巨响,前方不远处的高速上,升腾起滚滚浓烟
当小野失魂落魄地飞驰到现场时,陈艾满身是血地躺在因为热浪而扭曲变形的空气中。她颤抖着小心抱起这个曾经浑身是刺如今却软绵绵再无还手之力的身躯,仿佛一片落叶,在她怀中慢慢枯萎。
“陈艾,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陈艾脸上,却浮现出解脱后的笑意:“小野,小心俊哥,离他越远越好”
“他是主谋对不对?”小野顿时了然一切。
陆天纯再怎么恨顾岛,骨子里,却绝不是阴狠的人。给他这个想法和这份胆量的,一定是俊哥。
鲜血从陈艾嘴角渗出,滚烫地落在小野的手腕上,将小野的心灼得一阵阵绞痛,刀光剑影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最终只留下深深的怨恨与悲凉。
小野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重复:“为什么为什么”
“我胡来了一辈子总不能到死都是个混蛋”陈艾的目光越落越远,越飘越空。
小野紧紧抱着陈艾,深怕她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
可陈艾的呼吸依然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虚无。
小野强忍悲痛,贴在陈艾耳边:“你是胡来了一辈子,可你从来没有忘记要做自己,那些正经了一辈子的人,也许早就忘了,真实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陈艾,答应我,坚持住,勇敢地活下去”
茫茫河谷里,满山的马兰,悄无声息。
陈艾噙着笑,缓缓地、缓缓地,睡去了。
“陈艾!”
那一刻,遥远的记忆无比清晰,小野看见,那个跟着她一起守小卖部的丫头,那个背着画板眯起眼藐视天地的丫头,那个在她床头大放厥词的丫头,那个吃到好吃的总会给她留一块的丫头,那个和她较劲比赛谁更勇敢的丫头
不远处,陆天纯透过浓烟,痴痴望着小野。
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都在渐渐远去。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就像这浓烟中飘零散开的再也抓不回的一团梦,温柔过也狠心过,善良过也恶毒过。
他尽力了,可他终究没能脱离别人给的羽翼,自己飞起来,活得潇潇洒洒、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下辈子,陆天纯依然不知道自己想成为谁,要怎么过。
但是他知道,如果还能遇到小野,他一定,再也不把她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