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区崇文门附近的湛露坊里,有一座三进的青砖院落,第一进是门房,正门上写着两个大字:“张府”,门口有两棵大槐树,累累垂着白花,树上有两只灰喜鹊窝。
一大清早,喜鹊就落在灰瓦上叫起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圆圆的小脸,下颌尖尖的,大约岁年纪,穿着浅粉色纻丝花冠裙袄,外罩深粉色褙子,欢欢喜喜地跑出来看。
“娘,娘,你来看,喜鹊在咱们屋顶上叫呢!”
厨房门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裙袄,围着一条白底青花围裙的青年妇人,正是张玉的妻室王氏。
王氏袖子高高挽起,她往树上一张,嗔道:“慌里慌张的,树上不是有两窝喜鹊吗?这喜鹊哪有不叫的道理。”
厨房里又走出一个仆妇,笑嘻嘻地探头往上看。
“娘,在咱们屋顶上呢!”
妇人走了出来,转身往屋顶上一张,果然有两只喜鹊在自家屋顶上叽叽喳喳,叫个没停。
“轻羽,你爹和你哥哥今天要回来了,果然,这喜鹊也叫个没停呢。”
“他们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张轻羽牵着她娘的衣裳,在她身边蹦蹦跳跳。
“还早着呢!大军进了城,还得先去安定真武圣帝那里去祭拜,还得犒赏三军,仪式多着呢。”
王氏是前朝枢密院院判王执中的女儿,一直居住在北平,见多识广,对这些事情很是清楚。
正在这时,大门被轻轻叩响。
“是爹爹还是哥哥?”轻羽惊喜地站了起来。
母女俩同时将目光投入大门,轻羽已经跑出门外去应门,但角门已经开了。
张家的门房也姓张,是个老头,在张家做了二十几年门房了。
等了半天还没见个人进来,王氏正打算叫丫头小圆出去看看,却见老张头搔着稀疏的头发过来了。
“夫人,夫人,外面有个年轻女子,说是咱们家少奶奶。”
“什么?少奶奶?”
王氏十分惊讶,丈夫与她结缡十余年,家中大小事务都有交待,从不隐瞒她什么,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就替儿子娶了媳妇?
难道是儿子自己做主娶的?
可是,这天底下哪里有做儿子的自己去找女子成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没有,这样岂不成了苟合?!会让人戳脊梁骨的,张家的脸往哪放呢!
“叫她进来。”
王氏的心突突乱跳,她攥着汗巾子,手心全是汗。
从垂花门里进来的是一个异族姑娘,长相倒挺漂亮的,身着一袭大红的襦裙,外边是同色褙子,只是头发梳成一根乌黑油亮的独辫。
看这打扮,倒像是一个新娘子。
她的样子虽然讨喜,但是王氏的脸色却非常审慎。
“你是”王氏开口了。
“我是张辅的妻子,姬兰。”
姬兰便向王氏行了个蹲礼:“您是我婆婆吧?”
不得不说,这些天姬兰很用功地在学着说汉语,虽然还有点生疏,发音也不太准确,但是勉强能与人正常交流。
王氏没有答话。
小轻羽不知轻重,惊讶地围着姬兰转了好几圈:“这位姐姐,你是我嫂子吗?”
姬兰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小轻羽,有点急促地说道:“是的,是你们的燕王大人亲自赐的婚。”
在婆婆和小姑子目光的审视下,姬兰有点窘迫,脸颊红红的,但她很努力地使自己保持了几分新媳妇的尊严。
一听是燕王赐的婚事,王氏的脸色放松了几分。
她一直住在北平,又出身于官宦之家,这朝廷的礼仪甚是了解。
燕王赐婚是很平常的事,如果儿子令他看得顺眼,在适当的时候,给他赐个婚是很有可能的。
她疑惑的是,堂堂亲王真要赐婚,动静小不了,燕王府属官自会上门告知,哪里会由这小女子自己登门?
看来,这女子是燕王殿下赏给儿子的妾室,是妾就好,王氏有的是办法补救礼法上边的疏漏。
不过这是个异族女子,一个人上门,家世方面不会太好。这样也好,如果异族女子还有个强大的母族,她这边就不好处理。
如果真是个妾室,张家倒也不会亏待了她。儿子都这么大了,身边长期没个人服侍,也不是办法。
这姑娘看上去也不像是浮浪之辈,规规矩矩的。王氏也相信姬兰不至于撒谎骗她,反正等会儿丈夫和儿子都会回来,一问便会知晓。
心念电转,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王氏很和气地说道:“先进来吧,陈嫂,接过客人的包袱。”
一个管家打扮的妇人从旁边的耳室里走出来,好奇地盯着姬兰看了看,便伸手打算去接她负在肩上的包袱。
姬兰有点紧张,胳膊很是僵硬,陈嫂不得不柔声安慰她道:“姑娘,将包袱给我吧,我替您收着。”
姬兰恍然大悟,鼻翼上都渗出点点汗珠,赶紧将包袱放下,塞进陈嫂的手里:“有劳您了。”
两人分宾主坐下,丫头小圆奉上茶来,王氏又轻声问了她家世、父母的情况,她性情聪慧,心里很快就有了数。
“姑娘,你先去客房歇息一会如何?我看你长途跋涉的,也够辛苦。”王氏温和地说道,又招呼陈嫂:“陈嫂,你送客人去客房里歇息一会,要好生侍候着。茶汤、热水要备好。”
陈嫂领着姬兰,自正房东侧开的一扇小门进去,里边又是一排屋舍。
姬兰心道:“他们家好多屋子,可比咱们王宫盖得还要漂亮。”
推开客房门,陈嫂放下包袱,打量着姬兰额上都是汗水,还体贴地问了她要不要沐浴。
草原上的女子本来豪迈,但纳齐禄布临走时,很是给姬兰补了一课,说这中原女子要如何如何端庄,要如何如何地矜持,让她以后学着点。
姬兰害怕自己的行为举止不符合婆家的行为规范,很是小心着,一步也不敢走错。因此,她并不敢初到张家便去沐浴更衣,呐呐地谢了陈嫂。
陈嫂是个好心人,见她窘迫,便打了热水,拿铜盆装了,拿了新帕子让她洗脸净手,又倒了茶汤,这才替她掩好房门,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