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松筠盈盈的注视下,张辅有点紧张,他小心地将两只小杯里都倒了八分满的酒水,一闻,还挺香的。
“尝一点?”
顾松筠无声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只抿了一点点。空腹喝酒易醉,张辅固然不想在顾松筠面前出丑,顾松筠也不愿意给张辅留下一个豪爽、不拘小节的印象。
“吃点菜。”张辅用公筷挟了一筷子清蒸江瑶柱放在顾松筠的碗里。
张辅:“为咱们的赚钱大计,满饮!”
顾松筠:“也为咱们的合作……满饮!”
这秋露白入口甘俨,张辅不知不觉便喝得多了,他看了看对面的顾松筠,她面色原本十分白晳,此时红晕满脸,一双眼睛更是水汪汪的,灵动无比。
张辅内心狂跳,也不知道是酒喝的,还是美色在前,难以自持,他一把抓住顾松筠放在桌面上的左手,再也舍不得放下。
“放手。”声音很软,很轻。
“不放。”声音也很轻,很软。
“放手。”
“不放。”
顾松筠略略挣扎了一下,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不怕锦衣卫啦?”顾松筠凑近张辅,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我……”张辅正待分说,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兄台,人家姑娘都让你放手了,你如何抓住不放?怕不是个登徒子吧?”
隔壁桌子坐着一个青年人,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身穿着一件秋水绿直缀,头上戴着一顶四方平定纱巾,大蒜鼻头,眼睛小小的,长相实在说不上英俊。
他进来的时候便向大堂里扫了一眼,眼光便落在顾松筠脸上转不开了。
“竟有如此美人!”
张辅他们身边有张空桌,他便在这里坐下,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
他一直在注意这两个人动静,听得这姑娘叫这男子松手,这男子却偏偏不松,顿时心头无名火起,下定决心要管一管这闲事。
张辅愕然。
这位爱管闲事的公子哥,你怕是眼瞎不成?知道什么是两情两悦不?知道什么是打情骂俏不?
大煞风景的东西,知道这情不自禁的情况有多么难得吗?张辅恶心狠狠盯着那人。
顾松筠神色一敛,正襟危坐,立刻变回那个端庄大方的顾大小姐。
“这位公子,您误会了,咱们谈桩生意而已……”她瞟了一眼那年青人,神色非常不悦。
这年青人没想到这姑娘说翻脸就翻脸,一幅嫌他多事的样子,不由得大为尴尬。
就在他唯唯诺诺不知道如何措辞的时候,里边雅间走出几个人,一人道装打扮,约三十余岁,面色白消瘦,印堂深陷,眉目阴沉一人着玉色襕衫,二十出头,现如今春意尚浓,他手里也拿着一柄红骨湘妃竹扇子另一人二十七八岁样子,神态极其潇洒,一袭宝蓝色绸布曳撒,上边绣满了仙鹤梅花。
拿扇子的那人笑吟吟地拱手道:“不知彭老弟在此,幸会,幸会!”
那姓彭的大喜过望,赶紧上前一步,拱手回礼:“袁仙人,葛兄,黄兄,该三位也在此间!”
“彭老弟,你这是……”
这位姓彭的乃是北平都司一个镇抚,名唤彭二的胞弟彭武,因父母都已亡故,故依附于兄长,这两年便住在北平。今日见天气晴好,便独自一人到崇文门游春。
他心里想着要扮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谁知道这美人反倒跟他翻脸,正是不知如何下台,见了这几位相识,便酒菜也不吃了,立起身来走到他们身边,嘴里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一点小误会,咱们这就走罢!”
这几个人明明将刚才的动静看在眼底,这时,眼光掠过彭武往后看了过去。
只见一对少年男女相对而座,桌上放着几盘精洁小菜。再细看,觉得男子年纪甚轻,长相俊俏,面有英气,女子年纪稍长,肤色如玉,颇有不悦之色,且眉目与汉人略有差异,似乎有异族血统。
只是她黑鸦鸦的头发梳着三小髻,只插着几枚珍珠押发,青色暗花纻罗窄袖褙子,身姿窈窕。
拿扇子的那人心中暗笑一声,嘴里却很客气地说道:“走吧,彭老弟,咱们好不容易才请得袁仙人,一道出城游春去。这潭拓寺正在办佛蛇大会,岂可错过啊,呵呵呵呵……”
一对青年男女约会,以当时的社会风气为看,并无不妥,因此,这三人都不知道这彭武激动个什么劲。
这拿扇子的是燕王府长史葛诚之弟葛燕来,有兄长罩着,在北平城里很是吃得开。
他极力奉承的这位袁仙人乃是大名鼎鼎的相士袁珙之子袁忠彻,得了父亲的真传,在官场上也是大大有名。近日不知何故游历到北平,立刻成为城里所有富贵人家的座上宾。
这袁忠彻目光在张辅二人身上绕了一圈,耷拉着的眼皮下,眸子突然一亮,对着张辅拱手做揖:“相请不如偶遇,两位一同前往如何?”
众人皆惊,包括张辅和顾松筠。
“多谢仙人抬爱,不过我等二人尚有要事在身,改日相约如何?”
葛燕来面上掠过一抹惊讶,他待若以上宾之礼的袁仙人亲自邀请这年轻人,那是给足了他面子,不想他居然断然拒绝,真是不识好歹!
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张辅,颌首点头算是招呼,这才亲热地拉着袁忠彻的袖子:“咱们走罢!彭兄,一起去?”
“走走走,潭拓寺远在深山,得有好几十里路,再晚可就天黑之前到不了那里了……”
“正是,正是……”
张辅看着他们走远,便低声笑道:“哪来的愣头青,这虎头蛇尾的,我还当他要来找茬呢。”
顾松筠笑着摇了摇头,张辅想起他们刚刚说过的话,没话找话道:“这潭拓寺风景美得很,顾姑娘去过没有?”
他本来是随口一提,转换刚才的尴尬局面,不料顾松筠接口道:“我倒是听人提过潭拓寺,不过尚未去过。”
张辅心里默想:这位顾姑娘说她没有去过潭拓寺是何用意呢?难道是让自己邀请她一道前往潭拓寺游春?
这样一想,心不由得就怦怦跳了起来,瞄了一眼顾松筠。
顾松筠正好抬眼看他神色,双目一对,两人面上都是一红。
张辅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地就脱口而出:“不若咱们明日一起去看看?”
“明日……”顾松筠手里把握着两根乌沉沉的筷子,一味地沉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