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等三人在蒲团上盘膝坐下,那小和尚便恭恭谨谨地退了出去,并随手掩好了门。
不一会,门被轻轻叩响,几个小和尚捧着几盘小菜走了进来。
三人定盯细看,见是一盘蕨菜,一盘千张豆腐拌蘑菇,一盘面筋,一盘豆芽,一盘绿油油的野菜,一盘烧春笋,一盘酿杏子并三碗晶莹的白米饭。
北方吃米饭的情况甚为少见,张辅却吃得热泪盈眶。
白米饭啊白米饭,久违了!自到大明以来,主食大部分是面食,就是米饭,也大都是高梁、小米。
潭拓寺的素斋甚为有名,果然味道不错,三人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顾松筠,尤其爱酿杏子,又甜又酸。
正进得香时,忽然听外边吵吵闹闹。有一人大声喊道:“这不是还有几间空房子吗?怎的不让咱们住?”是那彭武的声音。
又听一人的声音:“想必是这管精舍的和尚得了好处,将咱们的房舍另给了他人。”
这声音好不熟悉,张辅从窗缝里一张,居然是全宁所副千户姜懋,上次把他给气吐血了,这回他好死不死地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没想到这些人跟姜懋也认识。
迎客的和尚很委婉地解释:“阿弥陀佛!施主,这佛蛇大会来的人多,原本小寺便只答应给您几位留一间精舍,现在您说要两间,这……”
彭武怒气冲冲:“你看咱们这么多人,一间精舍够吗?”
和尚弯腰施了一礼:“这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几位挤一挤,这里边铺的都是苇席,只需铺上铺盖便可歇息。”
张辅心道:“原来这精舍弄成扶桑风还有这等好处,就跟个通铺一样。人多就挤一点,人少就随便睡了。”
彭武一窒。
不过他很快又吼了起来:“老子不喜欢挤!那边不是还有一座精舍吗?让他们让出一层不行?”
小和尚很为难,皱着眉头说道:“施主,方丈交待过,这边已有施主在此下榻……”
姜懋却不说话,双手背在背后,似乎在观看院内植物,待走到东边这座精舍时,却一跃上前,将木门拉开。
原来这姜懋性情多疑,张辅他们吃饭没什么声响,他便认定里边没有人,是这和尚诓他,要将好房子留给其他香客。
他已经打算好了,只要他拉开木门,看见里边没有人住着,便要强行占了此地,谅那小和尚也不敢赶人。
木门刚一拉开,姜懋呆若木鸡。
那面白如玉,一眼眼睛寒星般冷冷地盯着他的人,不是别人,乃是高阳王朱高煦。
这小煞星怎么在此?
旁边那个人他也熟悉得很,正是他深恨的松树堡百户张辅。
“卑职冲撞高阳王,罪该万死!”
姜懋朝着朱高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朱高煦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打自己十个耳光,滚!”
姜懋不敢求饶,更不敢抗拒,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抽了十个巴掌。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等着第一掌打下去的时候,彭武那几人人眼光才看了过来。
彭武和葛燕来都呆住了。
见朱高煦并没有将目光看向他们,便飞也似地跑出院子。彭武一边跑一边埋怨:“葛兄,你兄长葛诚是燕王府长史,为何连你也不识得高阳王?”
葛燕来立刻停止脚步。
对了,我又没有得罪高阳王,我跑什么跑?
“我到北平来就没见过他,怎生识得啊彭老弟!我得过去参见,我得过去参见!”舍了彭武,葛燕来一溜烟地跑回黄金雷身边,碰了碰他的手臂:“咱们过去参见高阳王罢。”
黄金雷洒然一笑,两人一同走到精舍门口,躬下身行礼,齐声道:“小民见过高阳王。”
“罢了!”
除了这作死的彭武,朱高煦对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恶感。
“小道见过高阳王殿下!”袁仙人整了整身上的衣装,一揖到地。
张辅飞快地与朱高煦对视一眼,见他眨了眨眼睛,便笑着说道:“袁仙人不必多礼!还有这两位,进来坐吧。”
袁仙人和葛、黄二人便振衣走进,就在苇席上盘腿坐下。朱高煦皱着眉,吩咐那小和尚:“给他们三人再上一桌饮食。”小和尚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姜懋的耳光已经打完,跪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朱高煦淡淡地瞅了他一眼:“滚吧!”
姜懋咬了咬牙,大声应道:“多谢高阳王不罪之恩!卑职告退!”
他在众人面前丢脸面,也不想多待,灰溜溜地走远了。
张辅正待去将木门拉上,那小和尚却领着另一个小和尚捧着木盘来了,原来这精舍里的素菜正好给另一桌客人准备好了,听见朱高煦吩咐,不敢耽搁,先送到这里来了。
小和尚将便将两张矮几拼在一起,将碗碟摆好,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张辅闲闲地与几个人谈谈说说,有意将话题引到中午在奉佛寺发生的暗杀事件。
这几个人哪里知道这杀手的目标是坐在一边不声不响的顾松筠,一致认定是朱高煦,便纷纷用言语讨伐起这杀手来。
朱高煦在一边听着,时不时眸子里便闪过一抹冷光。
在他看来,这些人一路跟着他们,未必没有嫌疑。
这袁仙人一进了精舍,便闭目入定,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样,众人也不去理他。
张辅笑嘻嘻地,与他们敷衍得滴水不透。
只听葛燕来笑道:“殿下果然好身手,这冷箭来得这么快速,也能闪避得开,若是沾上了……现在想想都后怕啊。”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布巾,拭了拭额上的汗水。
张辅心道:若是这冷箭朱高煦都避不开,那他在战场上只怕已经死过完一万次了。你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果然,朱高煦不屑地瞅了他一眼。不过,他倒也没有说什么。
葛燕来误会了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认可了他的马屁功夫,又接着说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刺杀殿下,这这这,哪里将燕王府放在眼里……”
朱高煦面无表情。
张辅实在无奈,只好改与其他人攀谈,也许可以让这尴尬的对话不再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