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黄金苑,朱高煦哼了一声:“早知道来听劳什子琴,看劳什子舞,倒不如去咱家逛逛,倒比这酸不拉叽的茶会强些。”
张辅和顾松筠相视而笑。
“笑什么笑?一幅狼狈为奸的样子。天色还早,不如你们陪我长兄射箭去罢!”
朱高煦的长兄,乃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张辅在历史书上早已认识他了,但真人,说实话还没见过。
张辅笑道:“世子殿下何等金尊玉贵,怎么肯和咱们一同去骑射?”
朱高煦讶道:“我长兄和我一般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你和我能去,和他怎么就不能了?走走走!”不由分说,一夹胯下小虎油光发亮的腹部,小虎长嘶一声,飞也似地跑远了。
张辅看了顾松筠一眼:“顾姑娘,咱们去不去?”
顾松筠抿嘴一笑:“咱们不去,只怕殿下会着恼。走吧,驾!”
见他们都跟上来了,朱高煦便放慢了马速,在前边慢慢等着。
三人并骑,朱高煦便指着前边不过处栉次鳞比的宫殿群说道:“从前这一片都是皇宫,这些柳树都是一百多年前栽的。你们看,以太液池为中心,三足鼎立,以东,是元大内,以西,是隆福宫和兴圣宫。其实那元顺帝也不住大内,经常住在隆福宫里。”
张辅当然不知道这些,“哦”了一声。
朱高煦接着介绍:“我父王就藩以后,皇爷爷就叫北平布政司以隆福宫为中心修建燕王府,这一盖就是整整八年。”
顾松筠忍不住问道:“那时你们住在哪?”
朱高煦屈指算了一算:“刚盖那会子,是洪武三年,我住在我娘肚子里还没出生呢。”
……
燕王巡城去了,倒免了张辅和顾松筠拜见,三人直接去了世子府。
世子朱高炽居住在隆福宫泰昌殿,这是除了主殿承运殿外最为阔大的宫殿了。
才刚出门,便听见里边人声鼎沸,宦官、使女穿梭不息,一个白胡子医生带着一个药僮急急进门,世子的贴身太监王不留小跑着迎了出来。
“快,快,快!世子痛得紧了!”
见朱高煦领着陌生的一男一女站在阶前,赶紧上前打拱作揖:“小王爷,世子白虎风又发作了,正请着良医正呢,怠慢小王爷了!”
他话说得有礼,但意思非常明显:世子病了,你还领着两个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朱高煦看了张、顾两人一眼,觉得此时带他们进去确实不明智,但他关心长兄,便匆匆说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在此等候。”
进去一看,朱高炽双脚搭在床头,正由太医在看着。他本来就肥胖,容易出汗,此刻更是痛得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朱高煦关切地凑近一看,只见他一双脚的大拇指关节处都高高肿起,又红又亮。
“长兄!”朱高煦随随便便地行了个礼,便关切地看着良医正给朱高炽切脉。
良医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但养身有术,神清气足,他平心静气在把着脉,半晌方放开,拈着胡须缓缓道:“此乃风寒暑湿之毒,因虚所起,将摄失理,受此风邪,经脉结滞,血气不行,蓄于骨节之间,其疾昼静而夜发,即彻骨髓酸疼,其痛如虎之啮……”
朱高煦哪里有耐心听他分析医理,吼道:“没看世子痛成这样的吗?快开方子呀!”
那良医正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此白虎节病,当用酸枣仁方……”
看他那幅慢腾腾的样子,只怕是失火烧到他衣裳,也不会着急的。
张辅和顾松筠在廊下等候,不方便聊天,便静静等着,良医正在诊治,伺候的人一声也不敢出,里边的动静便清晰可闻。
张辅心道:“这什么白虎节病,听着倒很像痛风。”
他上一世的爹患有痛风,去买过两次药,特效药是秋水仙碱,另外还有一种西药,一时之间也记不得名称了,当然,记得也没有用,他可不敢在世子的病上边乱说。
若真是痛风,主要是摄入嘌呤过多引起,注意饮食就能很大程度得到缓解。
传闻朱高炽体肥足跛,张辅觉得很有可能和他饮食不节有关。
等了半日朱高煦才出来,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叹着气说:“咱们来得不巧,长兄的病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厉害,这些庸医!什么都治不好,留着他们有什么用!”
张辅吓了一跳,总不至于医不好人,朱高煦一气之下便会拔刀相向吧?医生这门职业真危险。
他想了想,觉得若真是痛风,那么用节制饮食方案有百利而无一害,便试探着问道:“世子殿下的病,是否有四肢关节又红又肿,痛入骨髓?甚而关节肿大变形?”
朱高煦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里边的良医正在说。”
“症状正是如他所说的那样!长兄,唉,他的脚疼了许多年了,这些年发作得愈加频繁,我瞧他……唉!”
张辅见他忧心忡忡,想必是兄弟情深,倒是有点感触,便硬着头皮说道:“我有一个远房叔父也有足疾,与世子殿下的病情仿佛,不过,有一个江湖游医给他看了,这些年倒好得七七八八了。”
朱高煦大喜:“这大夫如今何在?”
张辅失笑道:“既然是江湖游医,当然行踪不定。”
朱高煦如被泼了一瓢冷水,恼怒地推了他一下:“你这是戏弄我?”
“我哪有这么无聊。这大夫临走时交待,此病只须注意饮食即可缓解,甚至不再发作。”
朱高煦一把揪住张辅:“走!你去看看我长兄,和你那远房叔父是不是一个症状!”
张辅被他拖着身不由己地往回走去。他苦着脸说:“我又不是大夫,怎么能胡说八道,这万一看错了可如何是好?”
“少罗嗦!只要你看看症状是否相同,又要不要开你方子充大夫!”
良医正正手持蒲扇,亲自和僮仆一起守在廊下煎药,宫殿内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中药味。
“长兄!我给你找了个好大夫来了!让他给你瞧瞧!”朱高煦扭着张辅的手臂,让他不要乱说话。
朱高煦对张辅有信心,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胡吹大气的人。
张辅有些无奈地看了朱高煦一眼。他的意思张辅很清楚:如果直说他不是大夫,世子府的人肯定认为他是胡闹,绝对不会让他给朱高炽看病,因此,他必须冒充大夫。
要知道,朱高炽可是燕王的世子,身份贵重,岂能让为历不明的人靠近,更不用说是切脉问诊了。
果然,王不留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拂尘却不由置疑地拦在朱高煦和张辅面前:“小王爷,这看病哪有胡闹的,世子殿下正疼得厉害呢,您哪,领着两位客人到园子里头逛去。”
“滚开!”朱高煦一把把那王不留提溜开来,来到床前急燥地说道:“长兄!你这病都多久了,这些庸医今日也来看,明日也来看,可曾开过一个对症的方子?有一点用没有?既然他们都没有治好,何不让我这小兄弟一试呢?”
朱高炽虽然面露痛苦之色,但依然沉静,见兄弟关切,倒不好拂了他的一番心意。虽见张辅年纪甚轻,样子也不像个大夫,但给他看看也不打紧,若是开的药方有什么古怪,不吃也就是了。
他一瞬间便想得通透,很客气地对张辅说道:“既然是煦弟领来的人,一定是精通歧黄的,还请给本宫把把脉,说说这病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