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送长姐出宫的日子。
仪国虽然冷血无情,但好在每个人都拥有可以离开这里的权利。
在告别了父亲之后,长姐也就告别了这座宫殿。
荷后在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一道疤,但她死在了水塘里,就变成了一种慢性的毒。慢慢毒进我们的身体,随着她那些年深埋的秘密,随着她这些年刺痛大家的心扉,一起淹没了我们最初的温柔。
在这份温柔里,我们连想念都觉得是罪恶。
连同着西皇子的死,我们连叹息都觉得是背叛。
在送别长姐的那天,仪珏星拥抱了她。这一次,我看不出任何假心假意。
仪珏星转过头来对我说:“如果你对我来再说,不是威胁,只是妹妹,我会像对待长姐一样对你。”
“不必了。”我不想解释,也不想听他解释。
长姐回头,这一次她脸上挂着的笑容,是坚定的。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看着宫里争来争去,看着你们打来打去。我从未坚定的做出任何一件事情,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你们,你们都有自己一生追随的目标。而我,像是一只展翅乱飞的蝴蝶,只兜兜转转在平安温和的春天里。”长姐对我们说。
她穿着一身桃粉,裙摆点缀着月牙白的绒毛裙尾。那样月牙白的裙尾,拖在地上,像是模糊成了光圈。那一刻我看向她,真觉得姐姐是一只快要飞走的蝴蝶。
在幼年的时候,我们都憧憬着一样的生活。
后来,我们不约而同的保护着长姐,让她安心呆在自己温和美妙的春天中,当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长姐给予我们温柔,她本身亦是我们心尖上的温柔。
如果这宫殿之中没有长姐,想必真正是一个无情的厮杀场。而我们的长大,就是为了更进一步把自己变成杀人的工具,把自己变成夺位的工具。
正是因为有了长姐,有了她那样的美丽和温柔,我们才得以保留这一丝丝的回忆和憧憬……
那时候长姐对我说:“小栖,我感觉自己生活在一副温暖又空旷的壳里。”
我说:“姐姐,因为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你,每个人都很爱你。”
她笑了笑,站在洁白的月光下,翩翩起舞。
她纤细的手指撩起薄薄的轻纱,回过头来对我说:“每个人都很爱我,可是每个人的爱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世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钟情的偏爱吧。”
那时候长姐说的话,我还分辨不清其中的含义。
如今懂得,每个人都给的爱,那是反向的博爱。因为春天里有各色花儿开放,每一朵花儿都希望能够旋转在她的指尖。而没有一朵花儿,在痛吻了春天的暴雨之后,还愿意等待下一年的春天,去旋转跌落在她的脚边。
我们给予她的那些爱,是不够的。
如今她终于找寻到了,那独此一份不一样的偏爱。
长姐的这些年,仿佛是被我们精心保护的花蕊,感受不到那些伤害。有时候我们会羡慕她,羡慕那样宁静的、安稳的生活。
可想想之后觉得,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是我们内心的野心选择的。
就像是仪珏星,他也不争不抢,平淡如水般的过了这么多年。可是他的面具终是忍不住掀开,他在南殿里优雅喝茶、自我对弈的那些日子,真的是安心的吗?
仪珏星也不过是走在细丝上度日。
我们所选择的艰难,构成了这样无情的宫殿。我们血液中抑制不的野性,让我们变成了嗜血的魔鬼。我们有的伪装,有的反目,有的更加暴戾。
在我们三个的斗场里,长姐一直都是为我们撑伞的人。用她的温柔,来为我们三个遮挡心灵的血雨。她目睹在这样的斗场中,西皇子死去,剩下我们两个相煎,但她仍然是这样疼爱的表情,对我们说:“希望你们有一天,能找到掠夺外的意义。”
我点了点头,回望了这偌大的宫殿一眼。
我们血液中仿佛长着翅膀,没有地方是能真正关住我们的。
唯有爱能让我们停留。
随着马儿踏蹄,我陪着长姐一起朝着宫外出发。
宫内是冷的,宫外是热的。
我们终于兜转在这热闹之中,长姐身上的香味令我安心。
从轿子的窗外看去,人们脸上的表情那样幸福满足,这是父亲一手打下的天下。百姓安乐,鱼肉富足。一个国家中难免少不了灰暗贫穷之地,可这些街道是那样美好繁华,每一任王都已做到了极致。
可父亲愿意让长姐拥有自己的幸福离开宫殿,为了长姐的幸福能原谅敛国的假皇子敛夜送。
这样慈爱的仪王,为何能杀掉自己的荷后和仪辰星呢……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千层面具,顾渐是这样,仪珏星是这样,连阿爹都是这样……只有徘徊在他们数不清的伪装面具中,找寻他们真诚待自己的证据。
不知道是谁传出了东公主要出宫的消息,马车外喧哗起来。
从轿子的帘外看去,人们纷纷跪下,是心甘情愿的臣服,脸上挂着真心诚意的祝福。
长姐带着微笑,轻轻掀开帘子。
大概是东公主的美貌再一次惊扰了民间,人们发出一片赞美和惊呼声。
有人唱着喜庆的民谣,在那一片跪拜之下,有着普天之乐的惊奇景象。
我太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热闹了,北殿里将士的亡魂长眠,像是一座填满了新人的坟场。怎么能不落寞呢?
我也掀开骄帘,为了感同身受这一片热闹。
那跪拜的人群中,有一人安然挺立着。
我屏住了呼吸,手不自觉的伸出帘外。
那人穿着比新人夺目的红色,像是一笔被画在街道上的朱砂。微风吹动他的衣摆,那红色像是染了曾离别的笛声,随着这风和热闹轻摆。
那一刻,他站在热闹开外,只站在我静止的心间。
我心中的舟又开始悠悠荡漾起来。
是花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