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些丫鬟私底都在议论,三小姐此番死而复生,回来后性情好似变了,从前的三小姐绵软维诺,恨不得下人都能捏她一捏,可现在,那双眼看着阴冷的很,好似幽深的谷底,里面吞噬着某些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园中的棣棠开的正欢,黄艳争明,大片大片的,赏目的很。丫鬟们捏着花剪,三五一群,剪枝的清脆声霎时间就荡满了整间园子。
班钥兰喜好赏花,刚入宅子,便命人栽了这满园的棣棠。移来的是成熟的花骨儿,没几日便开了一院,煞是艳丽。此刻看着,班钥兰分明的侧脸映在窗棂上,倒应了那话,人比花娇。
“心儿近日瞧着气色不错,可是身子痊愈了。”班钥兰嫣然转首,面上挂着清浅笑意。
班楚心笑道:“蒙姑母福宜恩泽,底下人也悉心照料着,心儿现在的精气神儿已是大好。”
“瞧这孩子。”班钥兰掩唇对身边立着的莫心笑着:“什么恩泽不恩泽的,跟姑母客套了不是。”可眼底的疏意却是分明的很。
说来也是,班楚心这回死里逃生,身体虚的很,班钥兰为在下人面前做个样子,可没少掏银子买补品。班楚心也不客气,天天换着样的进补,燕窝汤,血莲羹是一股脑儿的由下人端进房里,几日下来,倒还胖了几斤,面色红润了不少。
正说笑着,忽的竹帘被掀开,墨莲捧着枚紫铜香炉进来,停步在案前。
班钥兰虽喜花色,但更好香料,熏香时亦格外考究,每每都将进贡来的上好竹炭烧熟,贯入炉中,再由香灰添隙,放上瓷片,方再熏制。烟不及火,舒缓而无烟燥气,香风袅袅,低回悠长。
班楚心看着炉中缓缓飘出的烟气,看着班钥兰绝丽嫣美的面容隐于烟雾之后,分明的五官被渐渐模糊了模样。
她轻轻笑了,柔声道:“姑母于内的陈设皆属上品,连这香也不例外,香而不妖,绵中系沉,真真佳品。”
班钥兰淡淡一笑,微露皓齿,浅笑含梨,头上的翡翠镶苏步摇经清风一带,尤自摇曳了起来。
“心儿若是喜欢,拿去些便是。”说罢便侧首要命莫心装去一些,班楚心眼见莫心领了命转身要去取,忙起身福揖要谢恩。
“谢姑母!不过心儿愚钝,不知这炉中究竟是何香,竟能如此奇异。”
班钥兰轻笑,“何香,不过是些安神助胎的东西罢。”
班楚心听罢笑吟吟道:“既是姑母安养龙胎的香料,必然是皇上所赐,而皇上赏赐的,定是极好的东西。楚心此厢,必然能大开眼界了。”
这边说着,已是由椅上起身,向那腾腾燃烤的香炉缓缓走近。
“这香气味很不寻常,清幽宜人,配比的分量想也亦为考究。”
“心儿对香也有研究?”班钥兰目光炯炯,盯着班楚心。
班楚心转首,轻快一笑,“姑母说笑,我哪里懂得这些繁密的工系,只是小时候跟着爹爹识得几味香罢了。”
班钥兰目光愈带兴味,遂轻声道:“那心儿说说,这里可都有些什么香料。”
见班楚心面色亦有推脱之势,班钥兰摆摆手道:“无碍,只当寻常家话说说即可。”
班楚心这才缓下心来,道了句献丑,便转身细闻了闻荡来的烟香,思索几番,缓缓道:“香中似有川断,熟地,白束等中药,再配以栀子,金银,球兰等鲜花花料,加之少许龙涎香压味。香味层层不断,却又彼此牵溶,可谓十分难得。可似乎…”说到这里,班楚心稍作停顿。
“龙涎香的气味稍重了些,似乎…在隐藏一种细微的味道。”
墨莲提香入炉的手顿了顿,但尽是一瞬,便复又拎起炉盖投入香料。殷红的竹炭将瓷片烧的滚烫,炉盖碰触炉身发出清脆的声响,愈为浓沉的烟气从里面衔续而出,盈满了整间屋子。
班钥兰沉静不语的看着她,清冷眸中微有隐喻的异色。
班楚心唯恐自己话内有何不妥,忙看一眼班钥兰神情,后才笑道:“楚心实是班门弄斧了,这香中恐有上百种名贵花草,其中楚心不得知的更是不胜枚举,姑母便权当笑话听了,可别记心里。”
班钥兰巧然轻笑,眸中溢出清冽的光色,“无碍。心儿可还觉出些什么。”
班楚心笑言:“姑母再问下去便是高看心儿了,我本就是所知泛泛,再内里的香料,心儿也是闻不出来了。”
说着,班楚心又向那香炉行了几步,轻伸出纤细食指,掀了炉盖。里面鎏金的器壁上,尽是繁密的镂空雕花,刻的是凤鸾腾海的图样,海波细浪间,依稀可见更为细密的小花样,图案精密,制艺更是巧妙。香烟缈缈荡起,展翅凤凰隐于其中,更觉缥缈灵动。
班楚心细观着笑道:“本以为这炉壁样式巧妙,已是难得,未想这炉内却是更为精美。”
说话间,一枚小巧荷包突然从班楚心怀内掉出,一不小心正落入香炉内。荷包为绸缎织成,本就柔软,加之此刻瓷片烤的正旺,薄薄的荷包毫不费力便被热度溶烤开来,露出了里面细细的粉末。
突然一股呛人的难闻气味从香炉里飘了出来,完全盖过了刚才屋内香料的气味。班钥兰匆忙掩住口鼻,秀眉微皱。
身边莫心大声道:“这是什么味道,这般呛人,小心着娘娘!”
屋内的丫鬟急忙上前端起香炉,想要撤走。这时站在香炉边的班楚心却突然跪在地上,神色紧张。
“姑母息怒,那荷包内,是心儿装的硝石的粉末。”
班钥兰闻言眉头更蹙,这边班楚心仍在慌张的解释着:“心儿知道硝石实为孕时慎用,可心儿问过大夫,硝石本身无味,只要不是混于吃食内,对孕妇是毫无危害的!都怪心儿近期饱受肠痈之症,一时蒙了心智,才会犯了姑母的大忌。”
班钥兰仍旧紧蹙着双眉,只是幽深的视线却是紧锁着丫鬟们捧在怀里的香炉。
“等等。”班钥兰唤住了要将香炉搬出的丫鬟,轻声道。
“硝石既无味,那这刺鼻的味道又是什么。”
话音刚落,班钥兰身边的莫心突然一个惊呼,腿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回道。
“娘娘…硝石难合京三棱,这香里…”
班钥兰的面色霎时一僵,犹如被人泼下一盆冰水,寒彻入骨。捧着香炉的小丫鬟是个生面孔,班钥兰回过神来,门外竹帘已然被人翻动过,前后摆动的幅度激荡起阵阵微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钻了进来。
班楚心仍跪在地上,低埋着面庞,清冷的目光盯着地面不动声色的微凝,像是一道冰冷的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