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阖闾的威名远达九州，能让他重视的，从来就不是儿女情长！”公子洛直言不讳。

“鸯瑚”还想分辩什么，湘儿端了午膳进屋，她让宫女摆好菜肴，然后打发她们出去。湘儿欢喜地说：“公主吃了几日的吴菜，吃不惯。奴婢亲自下厨，做了鲁菜，公主快趁热吃吧。”

清嫩软滑的芙蓉鸡片、色泽红润的糖酱鸭块、脆爽甘甜的琉琉菜心、香气诱人的油葱炸虾，外加一道鲜美润白的鱼汤。“昔尔”对吴地的口味一直适应不了，每餐胡乱塞几口了事，勉强填饱肚子。湘儿担心公主长久以往，有碍身子，便去了膳房，做了这几道菜。“昔尔”品了一口鸭块，赞不绝口，她动情地说：“湘儿，最贴心的，还是你！”

“在鲁国，公主最维护奴婢，奴婢当然要回报公主。”湘儿眼泛着眼光。

“哎哎哎，可以了啊，再说就露陷了。”公子洛连忙轻声制止。

公子洛这一提醒，警示了“昔尔”，她嘱咐湘儿：“咱们在吴宫，万事须小心些好。我们已经出了鲁国，不管什么难事，都得去适应。所以，你别再去膳房下厨，接触的人多，就多一分危险。万一不小心说漏嘴，将前功尽弃，明白吗？”

“奴婢很小心，没透过一丝半点儿秘密。”湘儿急切地解释。

“我懂得你是心疼我，可若是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又如何去应付以后的事呢？”“昔尔”拉着湘儿的手，细细分析，“要是妹妹能在吴宫立足，我与洛哥迟早要远走的，到那时，衣食的条件还不如这吴宫呢，你说，我是不是得提前适应？”

“好吧，奴婢以后不去了。”湘儿老老实实地应下。

“可是就算有可口的鲁菜，我也没胃口，姐姐，你说该怎么办？”“鸯瑚”幽幽地叹气。

“你的事啊，急不来，至少今天是无能为力了。”“昔尔”拿起一双银箸递到她手中，“湘儿花费那么大心思，才做好这些菜，可别浪费了！”

“就是，公子不准我下厨，以后，想吃也吃不到。”湘儿得意洋洋地道。

“哼！你只会掂记姐姐！”“鸯瑚”气呼呼地夹起一片芙蓉鸡片，胡乱地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

井察子也拦不住，季子就不能再待在德阳宫，免得鸯瑚公主又来搅乱，在夫差的提议下，遂去了哲夫人的清霞宫。哲夫人比庄夫人晚进宫一年，巧得是，生得儿子也晚一年，四公子波比三公子申小一岁。

哲夫人端恭雅慧，不喜招惹是非，素少与宫中诸人往来。季子除了刚嫁进宫去拜访过一次，其余见面，皆是在宫宴上。季子想想清霞宫还算清静，正好静一静自己烦乱的心，当然，她受了夫差的托付，有意来见哲夫人。

清霞宫的宫女不多，但都使唤了多年，知根知底。哲夫人的贴身侍女竹心侍奉了十几年，对主子忠心耿耿。一大早指挥着宫女洒扫的她，一见到勾吾夫人进庭院，微微惊讶，可还是率人行礼：“见过勾吾夫人！”

“免礼，”季子微笑着道，“竹心姑姑，本宫来得早，可惊扰到哲夫人？”

“回夫人，主子一向早起。您来呀，正好能陪主子说话解闷呢。”竹心带着笑容。

“这样本宫就放心了！要不然，大清早地来打搅夫人，还真于心不安呢。”季子轻轻笑言。

“主子是喜欢清静，可要是有人来陪着聊天解闷儿，那她欢喜得不行呢。”竹心满面笑容。

说话间，哲夫人听到她们的言谈，从屋里走出来，迎向季子，“季子呀，难得你有空来清霞宫啊？”哲夫人温和中带着笑意，看上去十分欢迎季子的到来。

“夫人，您是怪季子平常不来么？”季子笑道。

“大王赐予你协理六宫之权，是对你的器重，要好好珍惜！”哲夫人语重心长地说。

“谢夫人提醒。”

“处理宫务很是繁难，极费心力！本宫也曾协理过宫事一段时间，知道常常忙得不可开转，体会其中不易才惊讶你的空闲。”哲夫人打趣道。

“就当是忙里偷闲，给自己空闲几日！”季子笑着说。说着话，两人回到正殿，竹心已经沏好茶，端来给二位夫人。

季子品着香茗，目光很随意地在殿中扫了一圈，看到案上放着一盒杏月轩的点心，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素闻波公子孝顺夫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哲夫人望了一眼点心，笑道：“虽说宫里的点心比杏月轩做得精致，可不知怎的，总惦记着它的味道，时不时的，让波儿带上一盒。”

“几十年的老味道，确是承载了许多念想与回忆。”季子感叹道。

“是啊，说是吃点心，其实在怀念过去。记得七岁时，父亲到姑苏任职，也在那一年，第一次品尝到杏月轩的糕点，算算时间，三十五年了。这些年吃过的点心不少，可最令人怀念的，还是杏月轩的饼糕，吃到嘴里，仿佛亲人还在身边，仿佛还是懵懂好奇的小女孩！”哲夫人思绪飘然，望着点心盒怔怔出神。

“无忧无虑的童年总是惹人遐思，可再怀念，终究是过去。咱们的心思，更多的还是要放在眼前。”季子微笑着说。

“本宫上了年纪，一点点小事就容易感怀，让你见笑了。”哲夫人借着整理钗饰的工夫，悄悄拭掉眼角的泪滴。

“合宫之中，季子最羡慕的就是夫人，不问世事，不近纷争，悠闲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季子诚挚地说。

“本宫倒是想平安度日，可既在王宫，就算不惹麻烦，麻烦亦自个儿会找上门。所谓的安宁清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哲夫人苦笑道，“说坦白些，本宫计不如人，自收羽翼，退避锋芒以保己身！”哲夫人或许是压抑得久了，想与人倾诉；又或许是她心有不甘，欲另图他谋，总之，轻易地对季子说出深藏已久的心里话。

“飘飘公主大好年华，突遭横祸，实在令人惋惜！”季子准备与哲夫人推心转置腹地谈一谈，“夫人隐忍这么多年，不止是韬光养晦吧，寻机击溃对方，才能平息愤怒！”

“何止击溃？本宫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哲夫人痛苦地低呼，“本宫为何深居简出？因为夜不能眠！”

季子静静地聆听。

“多少个夜色如漆的晚上，宫女们都歇下了，本宫还睁着眼睛数天上的星辰。本宫常常想啊，飘飘会不会是其中的一颗呢？”哲夫人含着泪问。

“夫人是公主的生母，您觉得公主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季子轻轻地说。

“唉，本宫何尝不知这不过是心中痴想，可就是不愿死心！”哲夫人哽咽着说。

“往事固然心酸，咱们还是得向前看，如何给波公子一个安稳的未来，才是夫人最紧要的处置。”季子将话题引入今日来清霞宫的目的之中。

“波儿一再遭受打击，心都死了，还谋算什么呀？”哲夫人苦笑道。

“公子年轻，一时挫折没什么。倒是夫人您，须得恢复志气，这样才能为波公子筹划未来。”季子好言劝说，“眼下正有一个机会，就看夫人愿不愿意把握？”

“什么机会？”哲夫人脱口而出。

“鲁国公主鸯瑚现下正在王宫，夫人可知道？”季子问。

“宫女们说过一二嘴，听说给太子与你造成挺大的困扰。”哲夫人若无其事地说。

季子心明如镜，哲夫人果真只是表面上的与世无争，实则无时不在关注王宫各方的情势，来之前还担心她真的不愿涉足王宫事务，现在看来，这只是一种蓄势待搏的一种手段。一旦有时机，哲夫人就会挺身而出，壮大自己的实力。只要她存了这番心思，接下来的事就无须多费劲儿。

“是啊，这几天被这个鲁国公主缠得够呛！”季子无耐地说，“她非得要在太子与我之间横插一杠，怎么劝都不肯听！”

哲夫人默默听着。

“不知道夫人可见过鸯瑚公主？”季子望着哲夫人问。

“素未谋面！”哲夫人好奇地问：“莫非鲁国公主与众不同？”

“其实也没什么，”季子平静地说：“鸯瑚公主才貌样样出众，就是性格......”

“性格暴戾？”哲夫人禁不住问。

“不是！”季子笑了笑，“鸯瑚公主性格像极了昀欣郡主，同样的活泼好动，同样的无所顾忌，太子说简直就是第二个昀欣。”

“像昀欣啊？”哲夫人陷入沉思。

“可不是，”季子轻快地说：“论辈分，太子是昀欣的亲舅舅，您说说，他怎么可能肯娶她？”

“哎呀，这还真不好办，一见到鸯瑚公主，就想起昀欣，这......这怎么相处？”哲夫人犹豫会儿，问道：“太子真的不肯娶？”

“不错。”季子悄声道：“原本这是父王的旨意，违背不得，可太子无论如何不愿婚娶！而吴鲁两国又有婚约，鸯瑚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姑苏，总不能打发回去吧，势必要在诸公子中择选一位，与鸯瑚公主成婚。”

“可大王没向本宫透话儿啊。”哲夫人小心翼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