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会跟你说的。”范蠡转头望着其他死囚问道：“你们呢，干不干？”

一个高个囚犯狐疑道：“让我们干得是什么活？”

“管他呢，反正咱们难逃一死，何不趁此机会，给亲人捞点好处，就算到了黄泉下，也能安心。”旁边的瘦削囚犯无所畏惧地说。

“干！”其他死囚异口同声应道。

枳丰不安问范蠡：“你，说话算话？等我们事情办成了，不兑现怎么办？”

范蠡转头示意，远处一位身着将服的侍卫快步走上前，范蠡介绍道：“这位是王宫的侍卫统领归荔将军，他带来大王旨意。”

归荔举着手中的王旨高声道：“大王有令！”

囚犯们慌忙跪拜。侍他宣读着越王旨意：“今国之蒙难，特准大夫范蠡所奏，所有死囚之亲人眷属，其安居由官衙照理！特颁此旨！”

“罪民叩谢大王隆恩！罪民叩谢大王隆恩！”囚犯们感激涕零，“咚咚”地叩着。

“这下，大家都放心了吧。”范蠡道。

“范大夫，谢谢您，让大伙儿有个赎罪的机会。说吧，让我们干什么？”枳丰擦去眼里的泪水，目光中透着坚毅。

“对，对。不管干什么，决无二话！”囚犯纷纷表态。

“既然大家决意干，于亲人来说，将是永别。去换身干净衣服，跟亲人们好好说会儿话，该交待的，交待清楚，当算是了却尘事。”范蠡温和地说道。

“多谢范大夫！”囚犯们感动得语意哽咽。狱卒带领囚人们前去更衣，回来时，一个个都梳洗干净，换上了整洁衣物。范蠡将大家收拾得清爽，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都很精神。去吧，跟家人道个别。”

“谢范大夫！”

“跟本官来！”狱官高声道。

囚犯们跟随着狱官，脸上掩饰不住迫切的激动。穿过廊道，犯人们鱼贯而行，来到前院。在这里，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儿正眼巴巴儿地候着。见他们出来，人群开始骚动，纷纷叫唤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声音里透着关切、焦急！不断地往前挤，寻找自己的家人！

“咚、咚！”铜锣震聋发馈，在场的人们吓得不敢造次，立时安静下来。狱官站到高台上大声喊道：“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该说的，痛痛快快说完。一柱香后，跟本官回去！”说完他站到远处，与狱卒紧紧看着他们。

“亮儿！”一个沙哑的声音颤颤地唤道。

“娘！”高个囚犯依声在人群中寻找，最后，眼睛定在一个穿粗布麻衣的老媪身上，他声嘶力竭地喊叫道：“娘！”飞奔跪倒在老媪脚下痛哭。老妇人泪流满面，手颤抖地抚着儿子脊背，痛哭道：“娘日盼夜盼，总算盼到见你一面啦！”

“爹！”一个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枳丰挤过人堆，来到一棵柏树下，高兴地抱起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孩童，亲昵地说：“虎子，让爹好好瞧瞧。嗯，长高了，有劲儿了！”

旁边站着两位妇人，从神情举动来看，应是他的妻子和老母，她们皆不停地拭着眼角。枳丰母见他容形消瘦，不安地问道：“大丰啊，你可挨打了？”

“娘，没有。一上堂，我就认罪了。官府没为难我。”枳丰轻轻松松地道。

“夫君，都说上路前与家人见一面，再见就是来世，官府是要送你上路吗？”绮梅伤心问道。

“哪儿啊，是让我去给大王办事，办成了，就能减轻罪责，关个几年就能放了，以后啊，咱们一家，还能再聚呢！”枳丰强颜欢笑，笑呵呵地说：“还要给虎子做小老虎呢！”

“真的吗？”绮梅惊喜之余，又不放心地问道。

“当然真的，你看，这么多人呢。大王为这事专门下了一道王旨，还能假吗？”枳丰笑容满面地说道。

“这……连大王都惊动啦？”枳丰母惊讶地问。

“是啊，大王要我们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干成了，就能活命！”枳丰解释道。

“大王要你们办的事不容易吧？”枳母担心道。

“娘，只要能减罪，再难也不怕。”枳丰坚定地说。

“儿啊，这么重要的事，可要当心哪。”枳母叮嘱着，“天上的神明啊，保佑大丰保住性命！保佑我们一家将来能团聚！”枳母虔诚地祈祷。

“阿梅，这些时日，让你受苦了。”枳丰又难过又愧疚。

枳丰母含着泪花道：“自打你招了牢狱之灾，家中多亏绮梅，一个人忙里忙外，独自撑起这个家。”

“夫君，你我之间无须见外，嫁给你，妾身从不后悔。”绮梅眼中噙着泪，深情地道：“放心吧，家里有我，会好好照顾娘和虎子，我们会一直等你回家！”

“你看你，瘦了这么多。”枳丰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悔恨道：“都是我不好，与人争执，要是多跑一趟问问，也不至于造成今日这般罪孽。”

绮梅急忙拉住枳丰的手，哭泣道：“夫君，别自责！这些年，风里奔、雨里赶，辛辛苦苦地赶活儿，都是为了家里。”

“好了，好了。事情发生了，悔也悔不来。好在还有补救，等你完成大王交待的事，坐几年牢就能回来跟我们团聚，也算是万幸。”枳母劝解道。

“布庄的人有没有为难你们？”枳丰不放心地问。

“没有。他们明白冤枉你在先，后来还拿了一些银钱来弥补，被妾身拒绝了。”绮梅述说着。

“时间到！家属离场。”狱官大声喊道。

亲属们依依不舍话别。枳丰亲了亲儿子脸蛋，与她们挥手作别。临行前，枳母再三叮嘱儿子保重身体，一家人等着他。枳丰心里清楚狱官没有告诉她们实情，自己亦不愿家人彻底绝望，便顺着母亲的话语道：“放心吧，一定回家！”

“爹，别忘了给我带小老虎！”虎子童稚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枳丰耳畔。狱官领着狱卒分散探亲的人们。放眼望去，人群哭成一团。在狱卒的推扯下，这些死囚与亲人被隔离开，渐渐地，越来越远……

枳丰望着母亲、妻子、儿子离开的身影，心如刀割，明白这一去，将是永别！他久久盯着亲人的背影，直至她们消失于无踪，仍久久不能回神!庭院里，官差抬上几满满的酒与肉，供他们吃喝。犯人们大部分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喝着酒。只有几人心灰意冷地嚼着，很显然，他们非常惧怕死亡到来，见枳丰吃得香，终于，忍不住问：“这可是断头饭，你们，吃得下？”

枳丰豪壮地道：“吃，是死！不吃，也是死！何不痛痛快快地吃顿饱饭！”

那几位红着眼道：“这一辈子，难道真的到头了吗？”说完“呜呜”哭了。

“兄弟，咱们犯下得事，死罪难逃，所以，别奢求活命。大伙儿把范大夫交待的事办妥当，家人不用餐风宿露，咱们也安心了。哥几位算是运气，临了还能给亲人寻一份安逸。就三天前，死了一兄弟，啥没捞着，还捎带着让家人背负骂名。想想他，知足吧。”

听完枳丰的话，他们愁容消退些，小心问道：“范大夫让咱们干什么呀？”

“上头让大伙儿听吩咐，我估摸着，肯定十分重要。否则，大王不会特意下旨！”枳丰揣度着，见他们愁眉不展，劝道：“听我说，不管让做什么，大家豁命去干。咱们犯事，最遭罪得是谁呀，肯定是亲人，这可是惟一能为家人赎罪的机会。事成了，父母妻儿后半辈子会有活路。所以，别愣着，赶紧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一席话，说得大家频频称是，先前食不知味的几个囚犯，不再贪恋于生死，拿起碗筷，利索地吃着饭菜。最后，大家举杯痛饮，所有人竟生出些豪情来，纷纷约定赴黄泉路上，相携着一块儿走。

酒足饭饱后，狱官将他们带回到院子。范蠡依旧站在老槐树下，看到囚犯们精神头十足，眼神里透着决然，他似被触动，缓声道：“国无法不成纲纪！诸位虽然犯过错，但也可以看出，大家心中仍存善念。所以，本官给各位讲讲你们须做的事。”

枳丰平静地道：“范大人，尽管吩咐，大人为我等争取到赎罪的机会，兄弟们都听您的，决无二话！”

“你们身在牢狱，狱卒自然不会同大家言说外面发生的情况。既如此，本官就同诸位说一说。”范蠡顿了顿说：“就在槜李城外，吴王阖闾亲率王师虎视眈眈，将城邑围得水泄不通。槜李一破，吴军长驱直入，城破国亡！越吴积怨历久，届时，在吴军屠刀下，你们的亲人不知能否存活于人世？若是够幸运，或许勉强能在吴寇手下苟且偷生！坦白说，在这座城里，有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们与你们一样，有可能时日无多。所以，与你们的处境比起来，他们就是一群没有罪名的犯人，生望渺茫！”

枳丰怒吼道：“岂有此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反正是死，跟他们拼了！”

“对！不能让他们祸害咱们的亲人！”

“范大人，带我去军营，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也去！”

囚犯们群情鼎沸，纷纷立誓不退吴贼不罢休。紧要时刻，这些囚犯竟能同仇敌忾！此情此景，让范蠡十分震动，他高声道：“大家的志气，本官已然知晓，但敌强我弱，不能硬碰硬。如何杀敌，还需从长计议。”

“范大人，无论什么计策，您尽管说，咱们决不会皱一皱眉头。”

“对。”

“不错，范大人，您说吧，大伙儿都听您的。”囚犯们毫无惧色。

“今日之事，不管是为亲，还是为国，你们都是好样儿的，”范蠡深受感动，一再允诺道：“事成之后，大王必不会亏待你们的家人。”

枳丰道：“无以立国，何以成家？范大人，先不说这些，还是商量商量如何退敌吧！”

“好，大家随我来，大将军灵姑浮正率军抗敌，咱们去与他会合。”

“那快走吧。”枳丰道，说完跟随范蠡离开后衙。